初級語言的幻術師 (下)
初級語言的幻術師在電話沒有接起的時間裡,她就是隻電話蟲而已,雙耳罩的黑色耳機,緊貼在頭上,耳朵連接著未知的世界。
每天撥打給陌生人的時間到底有多少呢?走在黑黑的洞穴的時間又有多少呢?懷著惶惶不安的心情等待著。
日常是打招呼,說明來意。
等對方回過神來,回應現在是否能聆聽或者交談。
她說在這個時間內,她會變得不是自己。連聲音都變了,變得更為細軟,輕聲,怕驚擾到對方心裡的獸,變得兇猛不講道理。
她原本以為可以傾聽到一個故事,後來實際上線,才知道是自己需要先建構出一個模組,讓對方知悉。
運用不同的語調或者問句,勾誘出對方的內心的需求。用更多的磚瓦,在對方的腦海內施展幻術,更具體地堆疊出更多的美好,將對方的渴望堆砌至最高處,然後留下一組數字,會有下一組人馬接替,拿下這個夢想家。
她說,夢想家即將啟程,通往流淌著奶與蜜,屬於希望與豐饒的應許之地的。
在電話這頭等待的初級語言的幻術師,幻化的是工具無論是船票、車票、飛機票,都想擺在他的前面,只取所需就好。
這樣想很好,她會以為自己做得很好,心底總是帶著善意的。
不只是運用語言的作業員,也不是純粹帶有騙意的幻術師。
偶爾,電話怎麼響,都沒有人接聽,最後就是電子女聲,告訴她即將進入語音信箱。
偶爾,可以聽到忙音。
偶爾,電子女音禮貌地請她晚點再撥。
做了這份工作,她才知道,原來撥出每一通電話,可以有那麼多不同種的回覆。
想起某段戀情,對方語帶哽咽地說:不想每次撥打電話給她,都只能聽到冷冰冰的電子女音。現在這份苦楚,她稍稍微能夠理解了。
雖然,現在撥打的每一通電話,都只是工作。接起、不接起,都只是對方的渴望程度,不是她的。
影響到的,大約只是她的工作績效。
回頭去想,大概可以了解,如果真的帶著期待撥打給一個人,卻幾乎都不會有回應,會是怎麼樣的感受。只能說天道好輪迴,總是不接電話的人,現在必須天天撥打電話給誰。
偶爾,會有來電答鈴。原住民的歌聲唱著不要打電話來,因為老闆在旁邊看。原住民的來電答鈴是自己錄製的,想找那麼有趣的歌,上網都還沒辦法聽到。
偶爾,遇到的是古典樂。這通電話總是響到底,不會接通,所以她每次都很安心地聽完整首。
偶爾,是流行歌,是情歌。
那次聽到的是每到夏天,我要去海邊。
這通電話也沒有接通,熱熱鬧鬧地聽完整首歌後。
好像進入一個別的時空。每個細胞都渴望著有海灘有海水。渴望相當強烈,好想立刻出現在,陣陣拍打上岸的海邊。然後想起,自己是鴿子關在籠子裡,自己是繩子泡到海水裡會腐蝕。
經過這首歌後,整個人都被剝離開了,靈魂已經飄向遠方。她說:就是這個時間,這一刻她感到茫然而且絕望,這就是她開始說故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