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天下群英傳－黑闥起義】

頡利獨自一人待在帳中。

幾年之前，他不過是「設」。身為可汗第三子的他，永遠都只能是「設」。

但庫莫奚丹說，必能助他登上可汗之位。

以佛祖之名起誓。

突厥人篤信佛教，已有百年。更不要說，庫莫奚丹是突厥佛主。

與中國不同，突厥不興佛寺。便建浮圖，也是以大石堆積而成。平素繞行為持，若部族需要移動，也十分利索。

突厥佛門子弟不多，亦以貴族為主，齋戒誦經。

佛經何解？以佛主所授為尊。

沒有人知道，庫莫奚丹屬於哪個部族。他就像另一個可汗，只要發布講經令，信奉佛教的部族自會前來集結。

當然，每次講經的伽藍，都是在可汗牙帳。

有庫莫奚丹的保證，頡利自然選擇相信，斷然捨棄了與薛舉的盟約。

不久，大哥始畢可汗就過世了。

突厥的習俗，是從可汗的兒子跟弟弟之間，挑選一個繼承人。一旦始畢之子繼位，頡利便是終身無望。

其中擁有最後決定權的，便是可汗的可賀敦。

該說出乎意料還是意料之中？二哥處羅中選。

始畢之子被可賀敦評為「年幼不堪」。二十歲的他，在突厥已經是一個合格的戰士，合格的領袖。有些阿波在說，在可賀敦的故鄉，二十歲不過剛成年，才會如此判斷。

但頡利相信，是庫莫奚丹在背後動了手腳。

在姪兒黯然離去時，頡利還特地去鼓勵了一下，看似無心的說了句：「若我為可汗，必與你共治突厥。」

庫莫奚丹又來了。

頡利知道，對方一定還有甚麼要求。只要能完成，處羅很快就要消失在這世上了。沒想到的是，庫莫奚丹獅子大開口，竟要頡利將所管轄的五原之地，獻與李唐。

頡利必須失去一切。

他不禁問，為什麼要這樣幫助李淵？

庫莫奚丹說，為了建立佛國淨土。

「毘沙門已降生中土，此際正為降魔護法而戰。若能助其達成此重責大任，佛光定將普照四海。」

突厥佛門子弟，向以乾闥婆自詡。

當年將佛門教義傳入突厥的僧人，告訴可汗北齊高麗之所以能富強，與北周分庭抗禮，皆因信奉佛教。

更言東方可汗之子為乾闥婆王轉生。

最終，乾闥婆王成為新一代可汗，突厥因而強盛，與大隋並立。這也讓香料生意在突厥蒸蒸日上。

這些事，頡利從小都知道。

因為傳說中的乾闥婆王，就是他父親的父親的父親。《華嚴經》稱「持國乾闥婆王」。與毘沙門同為護法天王。

頡利問道：「李淵便是毘沙門？」

庫莫奚丹答道：「毘沙門是他的兒子。」

頡利沒有再問，對突厥而言，庫莫奚丹就是神明。

只要照著天的意思行事，天就會眷顧你。

總之，頡利成為了可汗。他記得承諾，將始畢之子找回來，封為突利可汗。

這是唯一一件，頡利能夠按照自己意思辦的事。

所有的事，都是可賀敦跟庫莫奚丹說了算。

頡利開始想這件事。

大哥始畢，二哥處羅，也是這樣的可汗吧？庫莫奚丹是不是，也曾經跟處羅說過一樣的話？

只要聽從他的吩咐，就能夠成為可汗。

甚至，是不是還有誰，也在聽候庫莫奚丹的指示，覬覦著可汗的位子？

頡利徹夜難眠，一個，又一個夜晚。

劉黑闥也同樣徹夜難眠。

收到竇建德已為李唐擒殺的消息，河北山東各地夏軍一時間沒了主意。

裴矩搶先去見竇夏皇后曹氏，痛陳利害。緊接著，便是朝廷決定獻璽，降於李唐。

劉黑闥可不想投降。

為瓦崗效力，又投竇夏，劉黑闥都是看準了這些組織鬆散。他很容易就能上大位，然後伺機奪取勢力。

天下大亂，誰不為自己打算？

李密敗時，竇建德趁虛而入接收，讓劉黑闥失了先機。

這回，他不會重蹈覆轍。

劉黑闥一面鼓吹漳南夏軍抵抗，一面遣親信前往突厥。

突厥人是支持竇建德的，若能再次讓突厥動起來，劉黑闥認為，至少拿下山東不是問題。

一開始，好消息很快傳了回來。

然而，劉黑闥不知道，頡利開始對自己可汗的地位感到疑惑，遂擱置此事。

偏生唐軍接收的腳步，十分順利。

漳南守軍見劉黑闥沒有後招，誰也不敢表態支持，遂降於李建成所率唐軍。

劉黑闥一怒之下，掛印而去。

李建成見漳南再無抵抗，便留下戴元詳、權威二將，命為刺史，自己班師回朝去了。

不過，事情很快有了變化。

唐帝李淵突然發布了徵召令，要竇夏已降諸將，進京面聖。

原本裴矩開出的條件，是讓諸將交出兵權，受封當地。至不濟還能做個土豪。

此令一出，便有人開始議論。

「王世充以洛陽降，其下驍將公卿、單雄信之徒皆被夷滅，我輩若至長安，必無保全之理。」

「正是，往日我等擒獲唐將，皆全其性命，遣送還之。唐家今得吾主，即加殺害，我輩殘命，若不起兵報仇，實亦恥見天下人物。」

叛吧。

但說實話，誰也不敢當這出頭鳥。

大家心裡也是明白：殺竇建德，是李淵為殺雞儆猴。只要自己不是那個王，那個帥，那怎樣都還有三分餘地。

諸將商議不決，遂行占卜，看誰更適合帶頭起義。

得一「劉」字。

這裡，沒半個姓劉的。

但漳南有。

當諸將來到劉黑闥家門口，劉黑闥自是大喜。

這些人，已經不是大將了，身邊的人手，湊合湊合也不過百餘人。但連夜出逃的他們，誰不是把值錢的事物都給帶上？

劉黑闥一得將，二得財，何愁兵馬不集？

當晚，劉黑闥便取下漳南城。

次日，以劉黑闥為首諸將，設壇祭竇建德，並令無意反唐者儘管離開。劉黑闥知道，一定會有人去通知附近李唐軍將。

貝州刺史戴元詳、魏州刺史權威漸次收到消息，兩人合議暫不上報，一同舉兵剿賊。殊不知皆在劉黑闥意料之中。

叛軍設伏，以少破多。

劉黑闥威名大振，更發檄文召諸將舊部。故建德將士，紛紛殺唐軍官吏以應。

蛇，無頭不行。

竇夏將士本是迫於局勢而降，如今有人領頭，又大破李唐二軍：魏州貝州之重奪，實是易如反掌，聲勢更增。

劉黑闥並非一介莽夫，再次遣使往突厥，並假借突厥名義，勸河北高開道聯盟。

北部夏軍迅雷不疾掩耳的行動，同時更成功封鎖消息。

負責掌管山東招安的淮安王李神通，始終以為只是小規模騷亂，以至於長安方面，仍是歡欣鼓舞，慶賀天下太平，重歸一統。

一直到黎州總管徐世勣為劉黑闥所敗，逃入洺州面見淮安王時，一切都已經太晚了。李神通這才發現，派出去剿賊的五路兵馬，早已沒了聲息。

夏軍的旗幟，再次於洺州樂壽城頭上飄揚。

只是它的王，已非竇氏。

天命不親竇夏，諸將共請劉黑闥稱帝，改國號「漢」，正朔天造元年。

宮殿，是竇建德的宮殿。

文武百官，是竇建德的文武百官。

但整個漢軍的氣勢，跟過去相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因為劉黑闥的背後，沒有宗派，沒有世族。

沒有顧忌。

大唐武德五年，正月，漢軍正式向大唐宣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