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古篇10--小時候我養過母雞續篇-孵蛋帶小雞

家基興旺圖 ([陳傳義]水彩作品)

3月份在拙文<講古篇8--小時候我養過母雞>中，談及母雞生蛋後不給孵的情況，閱讀者眾，受寵若驚。本文便來續談給孵的情形，以感謝讀者盛情抬愛。

當母雞開始孵蛋，小孩子總是會好奇旁觀，還想摸摸母雞，掀開雞毛看一下雞蛋。祖母和媽媽常要告誡我們，不要靠近雞窩，一來母雞會啄手，二來可能被雞蟎爬上身。

母雞平時雖然性情溫馴，孵蛋時卻母性激發，當面臨外來的侵犯，會先豎起全身的毛，裝出很大隻的樣子，並張嘴發出長聲警告，無效則以尖喙疾啄攻擊。不過，對人而言，頂多疼痛破皮，尚不至於太嚴重。

山菸草(圖片取自臺灣生命大百科網頁)

而雞蟎就比較恐怖了。長輩把這東西叫做「ㄉㄞˇ」(註1)，外觀呈圓球形，白色略帶灰黃，比小米粒還細微，爬行速度快。通常在母雞開始孵蛋時尚未發現，但幾天之後，便滋生繁多，在全身雞毛之間鑽進鑽出。後來查閱資料得知，此蟲可在禽鳥棲息的環境間生存繁衍，以吸血為業，吸飽了就變紅色。很可能是孵蛋的母雞無暇沙浴除蟲，使之得以附生。祖母曾教導一個辦法，摘一些「土菸頭」(一般稱為「山菸草」)的葉子放入雞窩，藉其散發的強烈臭味驅蟲。當時年紀小，並未追蹤是否真的有效。

母雞抱卵之後，並非整天發呆石化。牠們會啄啄窩裡的稻草、碎布或雞毛，移左挪右，把窩整理得更順眼些；還會站起來，低下頭用喙去推蛋滾動一下，使之均勻受熱。坐久了，偶爾會短暫離巢，去喝水並填飽肚子，畢竟母雞不如某些鳥類好命，孵蛋期間有公鳥餵食，公雞連到雞窩探問都不曾。

過了幾天，大人會把整窩蛋拿出來，在白天就著狹小的門縫，利用透進來的天光，逐個檢視有無胚胎發育(稱為「有形」或「無形」)。這項工作也可以透過電燈完成。然後將「有形」的放回窩裡，「無形」的淘汰掉，以免久了腐化發臭。

再經數日，終於聽到雞窩傳出稚嫩的啁啾聲，小雞在奮力破殼了。此時母雞也發出低沉緩慢的叫喚「咕， 咕， 咕…」，似乎在為小雞打氣，要牠們更賣力一點。逐漸地，一隻隻小雞從母雞的蓬鬆羽毛之間探出毛茸茸的頭，整個雞窩於是充盈著新生命的喜悅。

如果任由母雞照顧，飼主不加過問，母雞會在全部小雞孵出後，帶牠們離巢，出來覓食。但這樣將使小雞吃得不夠營養而發育較慢，並且容易生病或受攻擊。所以農家通常把母雞連同小雞一家子，抓進一口竹編的雞籠內。竹籠大致呈半球形，底面是平的，頂上開一個圓門，方便飼主抓雞進出，側面也有一個較小的圓門，打開可讓大、小雞自行出入，上方並附提把，便利攜帶。這種竹籠往昔可以在農具店或五金行買到，但隨著竹編用具的沒落，如今恐已不復見。

接下來就是餵養的工作，這事小孩子能勝任，便成了我要分擔的任務。通常先給白米，考慮到小雞嘴小喉細，須先搗成小碎塊。母雞自動開啟慈母模式，啄起米粒，發出急促的咕咕聲，然後吐出，眾小雞便知道有好吃的，立刻圍攏過來搶食。有時家裡會買飼料來餵養，讓小雞長快一點。但白米和飼料畢竟比較珍貴，對不太豐裕的農家而言也算重本。所以兩三天後，我們幫忙照顧的孩子會在白天把雞籠搬到屋外，開小門讓母雞帶著全體小雞出來，由牠們自行覓食。

即使第一次帶孩子的母雞，也都能克盡天職，努力找食物。母雞會先把菜葉、草籽或主人丟出來的廚餘啄進嘴巴，確定可吃後，再吐出並發出咕咕呼喚，有時還體貼地把食物咬成小塊。母雞會「筅土」(註2)找好料--她在枯草爛葉堆或濕軟沙土上，雙腳輪流前後用力耙土，常翻出蚯蚓、節肢動物等，挑給孩子，進補動物性蛋白質。幾天下來，小雞都知道媽媽這樣拚勢工作時，要眼明嘴快去搶。

黃昏天色將暗之前，雞有回固定棲息地的習性。此時母雞自動帶著小雞們，進入雞籠子，我再關上小門，提入室內。然後倒一些飼料和水，讓牠們補充白天覓食的不足。夜晚降臨，母雞微張雙翼，小雞們鑽進她的翅膀下、肚子邊，並撒嬌似地發出輕輕的唧唧聲，在雞毛叢裡蹭著蹭著進入夢鄉。好一幅幸福洋溢的畫面。

母雞帶者小雞筅土覓食,公雞在旁警戒,小雞已接近放子階段 ([陳傳義]拍攝)

小雞長到約成人拳頭一般大時，身上初生的絨毛漸漸蛻換成有不同色彩花紋的翎羽。有一天，我忽然發現，母雞在筅土時，會狠狠地痛啄一旁準備搶食的孩子。我當場傻眼困惑，母雞不是很疼愛孩子嗎？怎麼忽然變得如此兇惡？媽媽說：母雞要「放子」了。原來小雞長大了，要逼牠們自食其力，不能老當媽寶。至此母雞算是完成使命，可以開始養肥自己，繼續下一輪生蛋育兒的循環，發揚生命的意義。

母雞放子後會不會暗自傷心？小雞會不會覺得失去了娘親的愛而難過？會不會懷念依偎在翼下的往日？若換做是人，我相信答案是肯定的。但當時年紀太小，不懂得向牠們請教這些問題，至今也沒見過雞族公開這些秘密。

註1：這是河洛語發音，在[王俊明]先生編著的<臺語常用字彙集>以及教育部<臺灣閩南語常用語辭典>網頁，用字寫成「𧉟」(左偏旁「虫」，右偏旁「台」)，但一般字典不收此字。
註2：「筅」字河洛語讀ㄑㄧㄥˋ(根據前述<臺灣閩南語常用語辭典>)，國語讀ㄒㄧㄢ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