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析黑澤明 6. 電影 酩酊天使

1948年的"酩酊天使"，為首部"三船敏郎"加入黑澤明導演之作的電影，展開了一段導演與演員的黃金組合年代。很多黑澤明的劇本現在看來甚至覺得是黑澤明為三船敏郎量身訂製的也不為過。

此部另一位黃金演員也有參與，志村喬。因此此電影在黑澤明的導演人生中有其特別之處。黑澤明的兩位早期巔峰御用演員同時出鏡，當時恐怕也沒人想得到這個目光銳利的三船敏郎，之後總計出演了黑澤明16部電影吧。

黑澤明曾說過，三船敏郎不是他發現的，是恩師山本嘉次郎發現的，自己只能算是得利者，但也不得不說，氣質不凡的三船敏郎，後來能演出各種不同角色，也是黑澤明發掘出來的。

"酩酊天使"講述了一個酗酒的好醫生，總是想著醫治病人，片名由此而來: "爛醉的好醫生"。因此此片主角其實可以說是志村喬，也是志村喬少數擔任黑澤明作品主角的電影，雖說三船敏郎戲份也很多，也可說是雙主角。之後的"七武士"雖然志村喬演出武士首領，但真正的焦點不在他，而是三船敏郎飾演的"奇異武士"，怎樣算奇異，之後談到七武士時會提到解釋。

以下為劇情。

一開始志村喬飾演的真田醫生接到了一名患者，為三船敏郎飾演的松永黑道小頭目，松永是在市場有勢力的小頭目。自稱手夾到門，但是卻又說門上有釘子，怎麼聽起來都很不合理。

真田醫生將手上的布翻開，拿著鑷子探了一下，夾出一顆子彈。

這是鐵釘嗎?

說完將子彈丟進盤子裡。

真田看起來見怪不怪，背景社會似乎是個混亂的世道。

真田固定好傷口後，直接開始治療，松永看似極為疼痛。

沒麻醉針嗎!

無賴不需要麻醉。

松永不斷咳嗽，問道有沒有感冒藥，自己咳嗽已經好久了。

真田說可能是肺病，一邊說道如果用聽筒就能判斷，那這肺病已經沒救，結果發現松永的肺有個洞。真田判斷是肺結核。

再不醫就沒命。

松永大怒扯著真田說，別騙人!

接著帶著兩個小弟離開了。

真田一心想治療松永，隔天便到了松永的地盤，出門時可以見到一片極大的泥塘，而這個泥塘的畫面之後反覆出現，從電影看不出大小，小到一個畫面可以拍出，大到劇情各處無所不在，之後的劇情地點不管在哪個位置，總是能見到這泥塘，像是一個形而上的泥塘，暗示這個混亂骯髒的世道。

真田自身也酗酒，大白天就到市場的酒館喝著酒，隨口問道松永在哪。

服務生說他在舞廳。

真田找到松永後。

治療錢不用了，請我喝杯酒吧。

酒錢更貴!

松永大搖大擺帶著真田在勢力範圍走著，見到松永的人都點頭致意。即使隨手拿了花店一束花，老闆也是出來鞠躬。可見松永不是一個普通的小混混。

到了松永自己的酒館後，松永大概也知道真田是真的想要治療他，給了真田一罐酒說: 我們言和吧。

真田品嘗了一下酒說: 好酒。

松永也想喝一杯，真田抓過酒瓶說: 你不能喝，我幫你喝，肺有洞還喝酒等於自殺。

令人感到諷刺好笑的是這醫生自己是個酒鬼。

真田一直勸他去照X光，松永說: 胡說八道我才不照。接著為自己倒酒。

真田說: 我才不管你的身體，但是我要你肺裡的結核菌死。

這又是一段無厘頭的發言，松永肺裡的結核菌跟他的身體明明就有關係。

你馬上死掉火葬最好。

結果松永大怒扯著真田把他丟出門。

真田回到診所洗著手，說: 好意不領，就讓他去死，我不再理他。

診所助手美代緩緩走來說: 你會理的。

為什麼!?

你對病人比自己還關心，其他醫生都很輕鬆。

他們不是醫生!

你說話太過老實，說真話也該有技巧一點，我一開始也覺得你好兇，常罵人。

別管我，妳怎麼說我都不會改。

真田走到窗口。

高濱醫院的院長是我同學，他既穩重又優秀，而我只會穿西裝去嫖妓，但我墮落有理由，看那松永我就想起當年事，他也可憐，肺有病，心也被侵蝕了，他外表蠻橫，其實內心空虛，他還沒壞透，還有一點良心。

接著真田提到一個叫岡田的人，說: 他已坐牢三年八個月，快出獄了，別擔心，他不會知道妳在這裡。

美代擔憂說: 他一定會找到這裡，我好恨他，他毀了我一生。

妳還有一半人生，別擔心，吃飯吧。

此時會覺得真田醫生人物塑造極為立體，酗酒，關心他人甚過自己，常罵人但是內心溫柔，黑澤明只用了20分鐘就塑造了這角色。

吃晚飯時，美代忽然說: 也許我該見見岡田，他坐過牢也許會改變。

他這種人才不會改變! 妳才說他毀了妳一生，還要繼續跟他嗎?

真田看著X光片，患者是一名女學生，說: 看起來好多了，但是還要跟它撐一下，肺結核沒那麼快好，要跟它賽跑，但是要像烏龜一樣跑。

女學生坐下與真田醫生說: 你是個好人。

真田聽到有人說他好話，有點尷尬，故意不理，說著自己的話題: 就像肺病...

女學生笑著說: 要用理性去醫，我聽過十遍了。

女學生離開後，真田把茶倒入醫用純酒精裡，晃了一下，直接對嘴喝了起來。

真田回頭說: 下一個。

結果站在門口的是松永。

是你? 來幹嘛?

下雨天想找你喝酒。

可憐，為何不能坦率點，你怕患病吧，怕就怕，有什麼好害羞，你們以為是勇敢，哼，其實都是懦夫，你們紋身，說黑話，裝腔作勢。

真田喝了一口"自製酒"。

正表示你們沒膽，我不怕你們。

有趣的是此時松永拿了醫用鑷子，夾了自己口中的香菸，吐出了煙。不知道是劇本本身就這樣寫，還是臨場發揮的。因為這樣的動作，顯得松永看似對一切都不在乎。

真田繼續說，剛走的女孩都比你們勇敢，她敢面對疾病，但你卻不敢。

松永再次大怒扯住真田，美代衝進來阻止，松永於是離開了。

真田氣到一直對著正在離開的松永砸東西，直到拿起剛剛調配的"自製酒"準備砸去，才忽然想到這瓶可不能砸，緩和下了情緒。

真田打開窗戶，看見松永淋著雨，背影落寞地離去。

真田在路上走著，巧遇搭著車的高濱醫院院長，也就是前面提到的真田的同學。

要上車嗎?

好，走路真是熱死了。你有多餘的酒精嗎? 要給病人用的。

沒有配給嗎?

喝掉了。

年紀大了別亂來。對了，有個叫松永的有去找你嗎?

松永? 他去照X光了?

右肺很嚴重。

讓我看X光片。

奇怪，我叫他帶X光片去找你，那天是雨天，對肺病你比我在行，我叫他要聽你診斷。

真田特地來到了松永的酒廳，見到松永走出來，打了招呼。

松永說: 又是你，沒酒給你喝。

我想跳舞，別小看我，我跳得很好。

接著真田跟松永胡說了一番。

松永覺得無趣: 真煩人。

別這麼說，你該感謝我，我這麼關心別人簡直就是天使。

好髒的天使。

你們好色，以為天使都像舞女。

真田坐下來: 高濱跟我說了，今晚來找我吧，別讓我擔心，我等你。

松永臉色凝重地側看離去的真田。

松永喝了大醉，走進真田屋內倒了下來說: 是你求我的，江湖中人最講義氣和守約。

此刻已經不難看出松永內心的寂寞，無法與他人坦誠相見。第一次拿X光片要給真田看時，卻謊稱是來喝酒的，這是又說是真田求他來的。松永永遠不肯承認自己有那軟弱的一面，每次大怒扯住真田，都是他的軟弱面被真田揭露出來時。

真田與美代拖著松永進屋，真田向他要X光片。

早就撕掉了!

撕掉了? 笨蛋!

我不怕死，隨時都可以死。松永大醉在地上滾著，喃喃自語: 隨時可以死。

結果美代從松永身上翻出一捲紙，問真田醫生: 是這些照片嗎?

真田拿了過來立刻站起來，嚴肅地看著X光片，此時外面傳來音樂聲。

真田念著，這傢伙的琵琶都都沒進步。

不過這音樂仔細聽明顯是古典吉他的音色。

松永反駁: 這不是琵琶，這是吉他!

吉他其實是個有個悠久歷史的樂器，十六世紀初甚至被定為正式的宮廷樂器(資料來自維基百科)。但是要講傳到日本，已經約是20世紀初的事了，因此真田認不出來這彈奏的樂器，合情合理，這在當時的日本並不是普及的樂器。

真田將X光片給松永看，你看，破了一個大洞!

松永輕描淡寫: 有洞更通風。但是坐起來的松永顯得沮喪，頭髮都亂了。

松永沉默著，手中的水杯忽然被他捏碎。

能治好嗎。

可以。

現在來得及?

可以。

如果騙我饒不了你!

但你要聽我話，

此時在外彈著簡單旋律的吉他樂手，面前出現一個陌生人，那人向他要了吉他，開始彈奏起來，兩者天差地別，陌生人彈出來的是有著和聲的曲子。

美代在屋裡聽到，忽然很擔心。

是岡田，那吉他...

對，曲調變了。

岡田常彈那首曲子。

傻瓜，別人也會彈。

可是...

隔天松永從真田家走出來，看似昨日醉倒後便睡在了真田家。

我明天寫介紹信給你，要定計畫與肺病作戰，結核菌很聰明，武力對付不了，不可喝酒抽菸，也不可近女色。

松永回去後，看著桌上的酒瓶，掂了掂，但沒有倒出來喝，出門在街上拿了花店的一朵花，聞著，沉思著什麼似的來到泥塘。

此時背後有人拍了他肩膀，是岡田。

嚇一跳? 我前幾天剛出獄，

沒去接你，對不起。

說完松永將花丟進泥塘中。

兩人到酒館聊天，松永幫岡田倒了一杯，岡田也要松永一起喝。

只見松永抓抓頭說: 今天不想喝

時勢變了? 四年前我沒給人拒絕過，不喝就算了。

我只是身體不好。

接著松永還是不得已，喝了，並喝了大醉。

此時舞廳裡，兩名女人扶著醉倒的松永走著，後面岡田帶著小弟們，儼然已經取代松永的地位。

幾名舞女在旁討論，那人好厲害，松永變得像個小流氓。

坐下來的岡田久未碰女色，見到舞廳裡一名女人，飢腸轆轆地看著她。

一首舞曲結束，松永介紹那女人是奈奈江。奈奈江是松永的同居人。

奈奈江與岡田跳了一支舞。

隔天松永來到真田診所。

真田甩了松永一巴掌，大罵: 笨蛋，昨晚去了哪裡，全身都酒氣。我不是獸醫，不懂自愛的給我滾，滾，我以後不想見你。

松永離開了，而真田脾氣一樣暴躁，又開始胡亂砸東西。

真田站在診所門口，望著眼前的泥塘。

被真田警告禁酒禁煙的松永，因為岡田的出獄，自己變成他的跟班，感到鬱悶，因此菸酒不離手。

在賭場中，松永不斷輸給岡田，更是意氣用事賭上大筆金錢，但是岡田都贏下了他的錢。

松永到真田那掛急診，他吐血了。處理之後回家休養，但是某日真田醫生去見松永，卻不見他，屋內只有奈奈江。

真田認定是奈奈江將松永趕走了，此時岡田出現在門口，奈奈江依賴著岡田說: 他在撒野，趕走他。

真田被岡田丟出門。

真田找到松永，只見松永無力地靠著柱子，看著泥塘。

松永說: 那屋子我也待不下去，讓給岡田吧。

松永做了個夢，夢中他在海灘，有一具棺材，他努力劈著棺材，直到見到棺材內是死亡的自己，死亡的他忽然睜起眼，追著他跑。松永驚醒。

因為松永多次帶小弟到真田診所，小弟們忽然認出美代是岡田以前的情婦，於是岡田帶著小弟質問真田。

真田阻擋了岡田。

岡田手伸進衣服內，像是要拿出武器說，你嫌命太長?

此時住在真田屋內的松永走出來說: 這醫生有恩於我，放過他，我可以用命補償。

真田氣憤抓起松永，再說你就真的會沒命。

岡田離去後，松永表示讓他解決。

真田不理會他。

隔天真田要出門，對著美代說: 岡田的事情讓我辦，我要替這骯髒城市消毒，日本人喜歡犧牲，其實不對。接著對躺著的岡田說: 不許亂動，再動我不饒你。

真田打算直接報警處理掉這件事。

躺在床上的松永聽著，等真田出門後便走出了門。

美代阻止松永。

松永說: 他報警我難以下台，流氓怎能只顧身體，捨身就義才英勇。

美代要阻止松永，反被松永鎖在屋內。

松永前去找幫主要討論此事，結果偶然聽到幫主說的話。

吐過血的人都肯拼命，北島幫遲早會來爭地盤，到時要松永拼命，他死了，地盤就歸你。

松永此時知道幫主是不會幫自己的，只是把他當作一枚可犧牲的棋子。

走進幫主屋內，幫主斥問他來做什麼。

松永不發一語後離開了。

松永遭到幫主的全面禁止，所有旗下的酒館舞廳都不准招待他。走在路上像以往在花店拿了朵花，結果被要求付三十日圓，松永抓住老闆。老闆害怕地說，是幫會的指令，這裡以後是岡田的地盤。

被岡田奪走奈奈江和地盤的松永，憤怒地帶著小刀前去刺殺岡田，結果對峙時吐了血，岡田見機用花瓶砸了松永的頭，並將小刀奪走，兩人在狹窄的屋內狼狽戰鬥著。

此時的真田正在買蛋，說要給病人吃的，這裡的病人指的就是松永，松永寄居在真田家。

松永爬出門口，勉強站了起來，將油漆桶丟向岡田，兩人在地板上纏鬥，地板滿是油漆，兩人不時因為油漆滑倒，就連要爬走也因為油漆滑溜費盡力氣，可笑的像是小孩子打架。

最終松永被刺殺，在陽台上倒下死得毫無尊嚴。

暗戀松永的酒館女服務生望著泥塘，就在真田診所門口，她是來找真田的，並將松永的遺物帶著。

真田回來後兩人聊著松永的葬禮等等，真田只是罵道: 禽獸難以變成人。

之前的女學生患者帶著X光片，開心與真田說: 畢業證書。

她的肺結核痊癒了，於是醫生帶著女學生去吃羊羹。

劇終。

此片中的真田醫生正如同片名那樣，雖然酗酒，但是將病人看得比自己重，電影前半段焦點比較明顯放在真田醫生之上，不過隨著劇情推進，焦點其實也慢慢變成松永的視角。

而那池泥塘，每次鏡頭出現總讓人鬱悶，診所前便是泥塘，酒館旁是泥塘，到哪都看得到泥塘的畫面。黑澤明顯得不想讓觀眾好過，而這泥塘恐怕也暗喻了結局，這混亂的社會，松永注定在這意象下，不會有好結局，甚至是電影最後諷刺到可笑的結局。

此部電影是三船敏郎第二部拍攝的電影，但是許多小動作看得出來他不是一個普通的演員，像是前面提到的，拿醫用鑷子夾香菸，那個自然的感覺，給人的第一印象，他就是一個玩世不恭的混混。

緊接著黑澤明之後的電影主角演員幾乎都是三船敏郎了，直到兩人未知的恩怨爆發，彼此不再說話合作，那時也是黑澤明人生狀況最差的時候。因為兩人都沒說原因，很難說是黑澤明後期暴躁焦慮的性格影響了三船敏郎，或是因未與三船敏郎絕裂而暴躁焦慮。此事件以後會再提到。

謝謝讀者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