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列擅寫靜而不擅寫動,擅寫景而不擅寫人。寫人,他總是在寫自己。那些張牙舞爪的面孔,無法被栩栩如生的還原,默默被他吞吐成內在的聲音。
「各種興奮的聲音燈光和陰影四處交雜和竄動。就快要過年了,因此明顯地還有一些歡欣慶祝的氣氛在四周醞釀。......有時很明顯意識到自己的存在,覺得與近旁這些熱鬧的人車聲音燈光色彩分明地隔離著,成為像是一個在硬殼裡收縮起來的小生物,但有時卻又覺得自己的身體正在慢慢潰散,隨著又一再地化解成很虛浮又無拘無束的甚麼東西,像空氣,越飄越遠。」
深入卻又抽離,內縮的同時又向外疏散再疏散,彷彿整個存在都要瓦解於空氣。既是局中人亦是局外人,這個態度貫穿整本書,使他的描寫安靜卻又很難客觀。
而寫景,陳列的文字立即活潑起來。台灣山水的清麗生動,他信手拈來。山巒起伏同步他的呼吸節奏,對天光雲影飄忽的理解如同他理解自己的思緒,甚至共享同一份憂鬱。
「潮濕的空氣凝結在樹林灌叢的暗影裡,但同時好像也正在從我的衣服上無聲無息地慢慢往內渲染。心理甚至於也逐漸有了一種濕糊糊的感覺。好像甚麼物事都不再很確定了。」
《躊躇之歌》寫過去台灣白色恐怖時期的威權,卻缺乏對威權血淋淋的指控,更像是一個極度內向者,面對時代與自己的傷痕,長時間的觀察、反思、沉澱,在從未間斷地,「被攪起的寂寞、惆悵和困惑的鬱悶味」中,艱辛地完成自我療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