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對小說的胃口特別好。週末讀的是鍾曉陽2018年改寫舊作而成的《遺恨》。
小說的背景是中英交接之間的混沌香港,開頭便是死亡、然後是更多死亡、以及關於死者的回憶;那些回憶總是負載過多的情緒,隱然與主線的補習/教師關係有些搭不上線,更添詭譎。隨時序推移,校園活動漸次讓位給地產開發、商業聯姻、似亂倫又非亂倫卻還是亂倫的關係,最後仍得由死亡來容納一切塵緣。但亦有不能歸於塵土、非遺憾所能概括的,只能滿懷遺恨,待能量再次勃發,翻騰而生另一個天地。
鍾曉陽強調《遺恨》是通俗小說,讓人不禁探想究竟有多通俗、幾奇情呢?人稱鍾曉陽為「小張愛玲」,但個人認為本作並無張氏招牌的冷眼刻薄口吻,亦不像許多張派寫作者刻意端出「華美的袍子」,《遺恨》在大嶼山帶點海潮味道的郊村場景與山頂爾虞我詐的氣派老宅之間流利切換,間或夾雜迷離而幾可聞到濃重東方薰香的中環居所,以及唐樓窄巷的青山道深水埗,藉景抒情並塑造人物性格,推動懸疑而帶點弔詭的小說情節,使讀者欲罷不能。
值得一提的是,文案雖有大量「八點檔」關鍵字,但實際閱讀並不覺特別狗血,情節轉折也堪稱合情合理,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佳作。關鍵動機往往是劇中人並不特別出奇的一句說話、一個決定--就像我們日常生活中脫口而出的無心之言、轉念之間的不如這樣--誰知故事發展就如登山行錯岔路,漸行漸遠,終歸遺恨。
《遺恨》著重女性角色,最尾章特寫年紀最小的女角黃寶鑽,攜襁褓幼女及中風老母,大步邁向新生活的心情。遠行登機前的躊躇看似只是驚心動魄的餘燼,但卻讓我在掩卷之後猶然感受到女性成長、溫柔、與堅忍的後勁。心裡有似曾相識的迴響,卻又說不上來。
過了幾天才想到,那是臺灣數月前「爆到七彩」的metoo風波,一位差點從「社會性死亡」變成「物理性死亡」的當事人,其妻出面代夫道歉,並強調將「一起彌補可能曾經犯過的錯誤」。大概不只我一個人想問:「她做錯了什麼?」,或許是前世今生的冤親債主,也或許正如《遺恨》所言,「唯一的錯,就是愛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