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香糖婆婆的人生哲學

從中山站往林森北的方向是上教練課必經的路段，在十字路口的大轉角，經常會看到許多街賣的大哥大姐固定駐點，大多都是熟面孔了。

昨天遇見了一個拿了張小矮凳坐在路口的婆婆，她前方小小的台子上放了幾包口香糖跟兩瓶飲料，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多數街賣一樣東西都是以一百元計價，但婆婆的口香糖一包只賣五十元。

婆婆身型瘦小卻充滿活力，上排牙齒幾乎掉光，但嗓門仍鏗鏘有力，飽經風霜的雙眼炯炯有神，鮮活明亮。離教練課還有點時間，我蹲下來跟她聊聊天，除了好奇婆婆的出現，也感受到婆婆想要說話的需求，雖然多數時候婆婆都答非所問。

我其實也蠻習慣與他們相處時經常會是這樣的模式，但也沒關係，因為此刻他們說的話絕對是他們最想說也最想被聽見的話。

婆婆是獨居長者，以前固定在錢櫃附近，但在那邊被偷錢又被搶生意，於是到了林森北。「一天如果可以賣15包就很開心了！」婆婆充滿感激地說著。算算一包50塊，扣掉成本，能賺個500就緊繃了，我相信婆婆生活絕對是辛苦的，但我覺得她活得瀟灑自由又真實。

她說她不賣慘，不搞有的沒的，她一樣會想抽菸、會想喝飲料，說著說著，一邊如是珍寶的拿出她的菸與查理王給我看。她說，是怎樣的人就怎樣活著，她不在乎那些輕視她的人，「那些人一點都不重要。」句間是對自己的自豪，頗有女俠意味。

婆婆已經78歲了，「哇！婆婆你很有活力耶！」，婆婆說：「人活著吼，就是不要羨慕別人。」雖然婆婆接下來說的話跟不羨慕別人沒有直接關聯，但這大概就是她能夠如此帥氣的秘寶吧。

最後我要離開的時候，婆婆堅定地說：「要勇敢。」

我不確定是說給我聽的還是婆婆在說給自己聽。

但有些人，不用多說什麼，當你看進對方的眼神、看見他在做的事，就知道他徹頭徹尾在貫徹他的人生哲學，果然，人只要活著就有影響力了。

雖然不是每次都能完整了解他們生命故事的全貌，但總能在枝微末節中勾勒出片段軌跡，並且能帶著他們的人生智慧，慢慢細品，餘韻悠長，轉化成屬於自我的深刻。

任何人都有能學習的地方，每段對話都能有所收穫，端看我們願不願意打開真心。

人與人之間的連結是很奇妙，相信大家都有這樣的經驗，同樣一句話，就算是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情境下被問到，會有截然不同感覺。例如：「你還好嗎？」一樣的四個字，在某些時刻會令人潸然淚下，有時卻會讓人暴跳如雷。

當我們拿掉標籤及預設立場，僅憑著好奇心及渴望理解的心，將自己交付出去，對話會自然開展、自在流淌，雙方都能在對話裡找到能夠安心降落的位置。

許多人會把助人工作神格化，但不是的，綜觀我的生命經驗，我發現這種能量是會流轉的，付出的會用各種不同形式、時機回到我們身上，當我不帶目的純粹的給予，經常會得到意想不到的光亮。

讓我想起，那個大約只有8度的倫敦，某天去開了一場極度沒效率的實習工作會議，離開時心情不是太好，手裡拿著一杯熱茶，看見地鐵前有位無家者，把熱茶給了他，我們沒有多說話，但到現在我仍忘不了他的神情，語言有時其實不是必要的，尤其在一個藉由人與人之間的純粹、友善、珍惜轉瞬搭起橋樑的魔幻時刻，當下的不如意煙消雲散。

後來，我帶著「別羨慕」、「要勇敢」繼續往健身房走，感覺步伐變得輕盈，眼前的路彷彿自帶廣角。

直到，進了健身房，看到160公斤的腿推，想著，嗯，真的，要勇敢。（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