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東內埔昌黎祠：全臺唯一主祀有GUTS會做事的韓愈

本文的三個重點

1.臺灣唯一主祀韓愈的廟，為何在這裡？

2.韓愈的guts 與他的潮州夥伴

3.九月九日韓文公文化祭，金榜版畫

一、臺灣唯一主祀韓愈的廟，為何在這裡？

屏東縣內埔鄉天后宮旁，共構建築便是昌黎祠，全臺唯一主祀韓愈的廟宇。恆春半島友人小六的媽，聽說我想去「韓愈廟」，她想了一下：「啊，是天后宮邊仔那間啦！考試的時陣人攏會去拜拜。」

「為什麼要叫做昌黎祠？」走進祠堂，小六問。

「因為他的英文名字是Charlie，欸不是。因為他會用『郡望』自稱為『昌黎韓愈』，後來在宋代也被追封為『昌黎伯』吧！」

眼看小六露出「什麼是郡望？」的眉眼，趕緊接續補充：「郡望，可以想像是一個姓氏比較有聲望的家族所在地或祖籍，比如臺灣就會說板橋林家、霧峰林家。所以韓愈算是用昌黎這個韓氏的郡望來壯大自己的聲勢，畢竟唐代科舉考試也是會看家族的。」

韓文公神像

那這位昌黎韓愈，為什麼會來到潮州呢？

簡單來說就是他被貶了。但來到潮州他也沒有消沉，好好地振興文教，號稱「嶺南師表」；趕鱷魚，為民除害。潮州民眾感念其恩，建祠紀念祭拜，是以宋代還有蘇東坡寫了〈潮州韓文公廟碑〉，說他「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

潮州人士移民到臺灣，也將本土信仰帶入；作為潮人文教之神，韓文公自然也被供奉，相當於閩南人的文昌帝君。根據《內埔昌黎祠沿革誌》所敘，全臺從祀韓愈的廟宇有五座，多是三山國王廟，從主神即可推測是客庄信仰；而韓愈作為主祀之神明，就只有內埔昌黎祠了。（註1）

我以前一直把昌黎祠記成位於潮州鎮，畢竟韓愈左遷潮州的印象太過強烈。觀《沿革誌》方知，從前此地劃入潮州，潮州劃入高雄縣；而後潮州改隸屏東，昌黎祠周遭也劃歸內埔鄉。（註2）

二、韓愈的guts 與他的潮州夥伴

1.貶謫之路：〈左遷至藍關示姪孫湘〉與〈女挐壙銘〉

參拜完畢，開始欣賞廟宇，見祠堂龍邊懸著一塊詩匾，說明了韓文公南下潮州緣由：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欲為聖朝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韓愈〈左遷至藍關示姪孫湘〉

匾上未題詩題，想必是相信這首詩的識別度之高。

「夕貶潮陽路八千」：他貶謫的目的地唐代潮州位於今日廣東，以唐代皇宮大明宮遺址到現今廣東潮州韓文公祠的位置來估算，實際距離1800公里，谷歌說走路要20天。

然而當年的路況可能會讓時間拉得更長。根據韓愈到任後的〈潮州刺史謝上表〉，他從正月十四日被貶的那一刻起跑，抵達潮州任所的時間是三月二十五日，走了兩個多月。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看地圖，大明宮走到藍關要9小時25分鐘，但漫天大雪想必讓路程更艱難。走到藍關，仰頭看前路，秦嶺雲衡，家已被拋在後方；積雪高擁，厚得馬蹄難以前進。貶謫的命令一下，韓愈本人即刻動身，家屬們陸續也被逐出。（註3）這首詩正是寫給趕路追上韓愈的姪孫韓湘。

「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你來這裡，正好幫我到瘴癘之地時收屍——我覺得韓愈在這首詩中難得呈現了消沈的一面，對於到潮州去的未來感到黑暗。

韓湘，是韓愈年紀相仿的姪子韓老成（十二郎）的次子。後世傳說韓湘修仙，即八仙之一，為呂洞賓之徒。內埔昌黎祠也配祀韓湘在右龕，其造像穿短衣，舉拂塵。

「一封朝奏九重天」「欲爲聖朝除弊政，肯將衰朽惜殘年。」

韓愈之所以從京城被貶到十萬八千里，是因為他勇往直諫，不惜犯人主之怒，上了一封〈諫迎佛骨表〉。

從前高中國文課可能都聽過老師說韓愈「排佛老」，但是怎麼個排法呢？請看〈諫迎佛骨表〉：

1.直接跟皇帝說這樣會折壽跟招來禍害喔！（註4）

2.皇上你一定不是真的迷信，是為了祈福吧？但這樣百姓會有樣學樣喔！勸你別這樣。（註5）

看文章，想起以前韓愈文聽方介老師上課，講到〈諫迎佛骨表〉末段韓愈撂話「如果佛要作祟，那就全部算在我頭上吧！哼！我不後悔」，老師說韓愈氣炸了。唐憲宗收到上書也是氣炸了：「這個直接貶了。」

韓愈唯一悔恨的，可能只有連累了他的家人，尤其是他的小女兒挐（音同「如」）吧。

〈女挐壙銘〉寫到：

女挐年十二，病在席，既驚痛與其父訣，又輿致走道，撼頓失食飲節，死于商南層峰驛，即瘞道南山下。

後來韓愈北返京師，再次經過傷心地，在驛站提筆寫下詩一首：

數條藤束木皮棺，草殯荒山白骨寒。驚恐入心身已病，扶舁沿路眾知難。 繞墳不暇號三匝，設祭惟聞飯一盤。致汝無辜由我罪，百年慚痛淚闌干。

──韓愈〈題驛梁〉（註6）

簡單的棺木埋葬荒山之中，知道孩兒擔心受怕，顛簸路途飲食失序，勉強前行，終究熬不過去。還來不及好好地為女兒辦後事，就因為命令得趕赴潮州而匆忙離去。「是我害了你啊！」韓愈作為一個父親，留下了慚且痛的眼淚。

他堅持個人的抱負，但他也知道，自己的guts害到了無辜的家人。

2.到了潮州好好做事：興文教，驅鱷魚🐊

昌黎祠中，左龕配祀趙德先師，這一位先賢，我也是初次聽聞。趙德是韓愈重啟文教事業請來的講師，年紀可能大了韓愈十多歲。韓愈〈潮州請置鄉校牒〉提到薦舉趙德負責州學的過程。（註7）

趙德秀才：沉雅專靜，頗通經，有文章，能知先王之道，論說且排異端而宗孔氏，可以為師矣。請攝海陽縣尉，為衙推官，專勾當州學，以督生徒，興愷悌之風。

恭喜他在潮州也找到志同道合的夥伴，一起興學。另外韓愈也自己出資辦學，讓學生來上課有飯吃：

刺史出己俸百千，以為舉本，收其贏餘，以給學生廚饌。

跟鱷魚溝通的〈鱷魚文〉，文章淺顯易懂，真的是要寫給鱷魚的，哈哈！

「鱷魚，你不要跟天子命臣，刺史我本人為難喔。給你們三天向南遷徙，南海那邊海產很多夠你們吃，不要再吃我們潮州百姓的牲畜了！三天之內不走，就給你五天，五天之內不走就七天。七天之內不走，那你就是聽不進我說的話了......」軟硬兼施，軟的沒用，就來硬的：

 與冥頑不靈，而為民物害者，皆可殺。刺史則選材技吏民，操強弓毒矢，以與鱷魚從事，必盡殺乃止。其無悔！

結果後來鱷魚真的搬走了。「其夕有暴風震雷起湫水中，數日，水盡涸，（鱷魚）西徙六十里，自是潮州無鱷魚患。」（註8）勸鱷魚搬家，這一事蹟也被寫入楹聯中：

一生弘聖道，直諫謫潮州，驅鱷安民，誕敷文德留遺愛

三、九月九日韓文公文化祭，版畫金榜符

來到虎邊，與天后宮的「過水」（連通道），還有一殿供奉觀世音菩薩；虎邊靠門處書櫃與桌面，也放了許多結緣善書，大多是佛經。不知道韓愈做了神祇後，是不是還排佛老呢？總之我是一併拜了。

結緣書櫃旁的牆面上，掛著一串很像符咒的小版畫圖卡。後來才知道這是每年韓愈生日農曆九月九——韓文公聖誕的「韓文公文化祭」時，與版畫家合作推出的「版畫金榜符」，文化祭時信眾可以自行拓印，以祐金榜題名。

在「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三十歲考上明經算老，五十考上進士科算年輕）的時代，二十五歲中進士——龍虎榜上有名的韓愈，那個自稱「好為人師」的熱心韓愈，想必更能體諒教育界的辛勞，更願意為學子的付出加持吧。

當然，如果是做錯了什麼事，比如只想靠神的力量來得到好成績，或是考上了好學校、好職位卻為非作歹，韓愈也會怒目相向，指著大罵的。畢竟他連皇帝都敢罵嘛。

謹以本文恭賀癸卯年九月九日韓文公聖誕千秋

註

1「臺灣的韓文公祠，以專祠形式出現者，只有內埔昌黎祠一座；以從祀出現者較多，計有：臺南三山國王廟、嘉義三山國王廟、雲林大埤三山國王廟、苗栗文昌祠等五座。 」柯萬成《內埔昌黎祠沿革誌》，頁4。

2柯萬成《內埔昌黎祠沿革誌》，頁5。

3〈女挐壙銘〉：「愈既行，有司以罪人家不可留京師，迫遣之。 」馬其昶《韓昌文集校注》（台北：世界書局，2015），頁579。文中引韓愈文皆同。

4〈諫迎佛骨表〉：「昔者黃帝在位百年，年百一十歲⋯⋯帝舜及禹，年皆百歲。此時天下太平，百姓安樂壽考，然而中國未有佛也。

漢明帝時，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後亂亡相繼，運祚不長。宋、齊、梁、陳、元魏以下，事佛漸謹，年代尤促。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後三度捨身施佛，宗廟之祭，不用牲牢，晝日一食，止於菜果。其後竟為侯景所逼，餓死臺城，國亦尋滅。事佛求福，乃更得禍。由此觀之，佛不足事，亦可知矣。」馬其昶《韓昌文集校注》，頁636-640。

5〈諫迎佛骨表〉：「今聞陛下令群僧迎佛骨於鳳翔，禦樓以觀，舁入大內，又令諸寺遞迎供養。臣雖至愚，必知陛下不惑於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年豐人樂，徇人之心，為京都士庶設詭異之觀，戲玩之具耳。安有聖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難曉，苟見陛下如此，將謂真心事佛。皆云：「天子大聖，猶一心敬信；百姓何人，豈合更惜身命！」焚頂燒指，百十為群，解衣散錢，自朝至暮，轉相仿效。惟恐後時，老少奔波，棄其業次。若不即加禁遏，更歷諸寺，必有斷臂臠身，以為供養者。傷風敗俗，傳笑四方，非細事也。」馬其昶《韓昌文集校注》，頁636-640。

6或題〈去歲自刑部侍郎以罪貶潮州刺史，乘驛赴任，其後家亦譴逐。小女道死，殯之層峰驛旁山下。蒙恩還朝，過其墓留題驛梁〉

7〈潮州請置鄉校牒〉馬其昶《韓昌文集校注》，頁722-723。

8〈鱷魚文〉馬其昶《韓昌文集校注》，頁591-593。

到訪日期2023.9.2
文成於2023.10.22

天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