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0.31 鹿港 轉載請註明出處)
司馬承禎,法號道隱,自號白雲子,是道教上清派茅山宗第十二代宗師。
在同時學習易經並統合身體工作的經驗的過程中,眾所皆知的一個事實仍然不斷回到我學習的重點上,那就是身體的不適總和各種情緒或信仰上的糾結有關,用流行一點的話說就是「心靈的傷,身體會記住」;而撇除針對心理或信仰上著手,即使只看重身體上的鍛鍊來解決病痛,健身或是一般的運動也比較不是我所學中關注的路徑,往往從站樁打拳漸漸延伸到氣息、意識與細微的身體控制,也觸及丹道的學問修行。所以最近從易學史的梳理,也去試著認識相對陌生的道教、道學的歷史。其中最令目前的我印象深刻的就是司馬承禎的《坐忘論》。
由老莊道家為源流所發展出的道學思想中,大多琢磨在嘗試描繪無以形貌的「道」,即使論及修道也難跳脫對於境界的描述;而《坐忘論》由《莊子》中的「坐忘」(「墮肢體,絀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觀念出發,卻可說是首次以清楚的概念呈現修道階段次地的著作。七個次序階段也才僅僅五千多字,和《老子》差不多,卻表達得清晰易懂,不玄之又不玄,印證也簡答了許多我正在思考的困惑,非常喜歡。
《坐忘論》中的修道七階次中,第一個階段就是「敬信」。一秒想起剛開始學習易筋導引的時候,師父就強調「相信自己摸到的」。當時真的是完全聽不懂,一個人躺在面前連要做什麼都不知道,是要相信什麼?隨著經驗累積到無法細數,「觸覺」和「即興」的靈感也逐漸養成後,才能體會這句話。
《坐忘論》追求的對象是離形去知才能觸及的「道」,大道至簡,「非有道不可言,不可言即道。非有道不可思,不可思即道。」;在學習沒有招法的這項易筋導引時,也給我同樣的感覺,並非有一種標準的方法,或完美的身體狀態,是我們該去追求的。觸碰、施作與任一個對象交流的當下,不論實際上做了什麼動作,本身就是所學所知經驗的施展,包含一個個體與另一個個體的所有生命積累,當中沒有絕對的對錯,只有互信與互動的不同程度。
在施作調理前詢問身體狀況,有為數不少的人會說不出哪裡不舒服,有一種情況是已經習慣了全身的不適感,一時不知道從何講起;另一種則是真的並不覺得自己身體有任何不適,從外觀談吐上也讓人看起來狀態頗好,就只是單純想體驗。有一個最近接觸的個案,就是這第二類的人。他的肌肉紋理算是清楚,局部之間的張力也算平均而且稍有彈性,許多大部分人有的肩背問題點也都不明顯,乍摸之下真的會覺得是很健康的身體;不過卻有極其冰冷又容易出汗的手腳,像是剛從冰箱拿出來一樣。
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如此明顯的情況卻這麼晚才發現?除了「心靈的傷,身體會記住」這句流行金句之外,我自己所延伸出的另一個從身體回推心靈狀態的心得也同樣直白簡單:「身體的傷,就是心靈的傷」。好吧似乎並沒有真的一看就懂,但簡言之,就是把所接收到的身體狀態,簡單直述出來,它就是這個個體心靈習性的象徵縮影。「肩膀放不下來」、「重心總是偏向一側」、「皮膚肌肉質感緊張」、「用眼過度」、「走路太急小腿緊繃」等等,全部都可以如此解讀。
回到這個個案,「末梢手腳冰冷」是什麼意思?我一邊施作一邊感受,漸漸明白這個普遍「略好」的身體狀態,其實有某種開放與消極並存的包容性,卻同時也是一種不接受性,看起來似乎都接受了,卻又似乎沒有真的接受。這種感受實在很難形容,如果用實際的觸感來表達,就好像我所送出的力量比較難感受到這副身體的回饋,沒有接收到痠痛刺激時的鬆緊變化,也沒有呼吸的韻律變化。與外界實際接觸的「手腳末梢」的「冰冷、出汗」,其他「身體軀幹」平均的「健康」狀態,這兩者之間微妙的落差,令我對這樣的身體所對應的心靈狀態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認識,也稍微知道可以著手處理的方向。
回歸本文主旨,「敬信」的「尊敬」和「相信」同樣如此不容易,不免因為所探求之「道」恍惚窈冥、不可言說,而這種體悟想必是在任何技藝的學習與探究之中都將觸及的。神乎其技的境界,之所以神,就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做」和「怎麼做都對」總是在每個當下並存,如同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而只有對自我與萬物的相信和尊敬能定錨其間。照著時間次序按部就班的做,是我們在無限幻象中寄託現實的一塊浮木,若要觸及超越線性時間的破口,那「敬信」還只是第一步,敬信自己、敬信目前、敬信所感的一切、敬信萬物。但沒有實踐哪有東西可以敬信?沒有敬信的話又怎麼知道真正做了什麼?太難了!難怪太上老子君開宗明義就說道可道非常道,也難怪《繫辭傳》說「陰陽不測之謂神」,在二元對立兩極中飄游不定卻自在逍遙,就是神明之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