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我已厭倦茫茫白雪。眉目深愁,生靈冷眸中,心靈所憂。白雪如淚般,自嘆命如曇花。無垠實驗,魂已飛散。思愁遠鄉,無顏愧對。萬千瘡疤,只為曙升旗揚,辜淚冤魂,鄙人何以救贖。
位於東京都的外頭正下著初雪。我和學妹,和田良子,選擇在天寒地凍的街道上小跑。我跑在她的身後,看著她前些日子替自己購買的褐色毛衣,只見寬大衣物套在和田良子那瘦小的身軀上,搭配街燈的照映下,使她看起來就好比是一隻可愛的小倉鼠,恣意地在人群中亂竄。
出生自京都的我,在考上東京大學以後,頭一回初見白雪皚皚的美景,使我興奮地在廣場上歡呼與奔跑。如今,經歷了五年的校園生活,順利從醫學院畢業的我,似乎對於初雪的降臨早已經不再感到那麼新鮮了。
和田良子帶著我來到上野公園,我們來到五條天神社。傳說主祭祀神是救了日本武尊一命的藥祖神,因此,被大家侍奉為醫學之神。
這是每個考取醫科的人都會來到的地方。
此時,來到神社面前,和田良子停下了腳步,問道:「宮本學長,你要跟我一起參拜嗎?」
我嗤笑一聲:「我都畢業了,應該不用再參拜了吧?明年要考試的人是妳,不是我啊。」
語畢,我便轉頭準備去看掛在一旁的繪馬,不打算理會和田良子。
和田良子卻一把揪住我羽織的領子,嘟著嘴說:「過幾天你就要被徵召到軍中,好歹跟祭祀神參拜一下,好讓您不要去前線戰場吧。」
我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對她說道:「醫治是醫生的本質,我不是去殺人的,我可是去救人的。」
和田良子見我不感興趣,露出一臉不滿的表情,獨自站在拜殿下,悶著氣。
望著她的臉頰因冷風的吹打而泛起一絲紅暈,不禁讓我回想起第一次遇見她的情景,當時和田良子也是帶著紅潤的雙頰與我一起實習。
或許,我是應該正視她對我的感情問題。因此,我從羽織的袖口內拿出錢包。趁她還沒將手中的錢投入錢箱時,我將兩枚硬幣丟了進去。和田良子看到我丟入錢幣,便靠到我的身邊。跟我一同緊閉雙眼,在兩次深深鞠躬後,一同拍手祈願。
我和她在結束祈願後,和田良子轉身問我:「你祈了什麼願?」
我搓搓下巴,回她:「是關於妳的事。」
「蛤?」我的回應讓和田良子感到有些驚訝,「關於我什麼事啊?」
我露出一臉欣慰的表情,看著她說:「我很高興妳特地為了我穿這件和服出來,它很適合妳呢。」
和田良子見我誇讚她的打扮後,顫抖著嘴唇說:「果然還是被你看出我的企圖了!」
「妳喜歡我吧?和田良子。」
「啊!」和田良子聽我這麼說,整個人突然慌張起來,低著頭,小聲地說,「難不成⋯⋯學長不喜歡我嗎?」
我輕嘆了一口氣,從另一邊袖子拿出了一張牛皮信件,遞給她說:「我不是不喜歡妳,等妳看過這封信,妳就會明白我的擔憂了。」
和田良子抽出裡面的信件,仔細端詳上頭的內容。看完後,她捂著嘴不可置信地看著我說:「宮本學長,你要被調派到廣島去嗎?」
我輕閉雙目,點了點頭。
「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不清楚?如果是到廣島的話,很可能是擔任海軍的醫官⋯⋯」我解釋道。
和田良子不顧我把話說完,突然抱住了我。這使得我有些惶恐,畢竟這不在我預想內的事。
見她將頭埋入我的胸膛放聲大哭起來,和田良子似乎也明白加入海軍的危險性。對於近期屢戰屢敗的日本海軍,已讓國內掀起了對海軍的不信任與恐懼。
「這也是我為何一直不敢正視妳感情的原因之一。」
和田良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抬頭看著我說:「我相信你會平安無事地回來的,我相信⋯⋯」
我見她如此楚楚可憐的模樣,充滿心疼。在路燈點綴的夜晚,再加上美麗的雪景,我們在神社前順其自然地擁吻了起來。
我們沒有回到學校宿舍,而是選擇住在附近的旅店過夜。
那晚,我們交織纏綿,珍惜這一夜所帶來的美好時刻。
隔天一早,我便悄悄地離她而去,搭乘火車前往信件中所署名的軍營報到。
一進到營區內,就看見了專門替海軍建造戰艦的造船廠,吳海軍工廠。
鹹濕的海風,搭配海面油汙所泛起的柴油味,實在令我難以忍受。
眼看著這場面,我心中不禁起了哀傷。
就在這時,不知為何我的腦中突然出現了和田良子昨夜在床上纏綿時的模樣。
我試圖回想她皮膚上所散發出的那股桂花香,來掩飾港口內所傳來的惡臭味。
正當我和其他同袍正準備前往司令台集合時,我被一名海軍少尉給拉了出來。
他問我:「你是宮本茂松嗎?」
我畢恭畢敬的站直身子向他敬禮,並大聲喊道:「是!我是宮本茂松!」
他看著手中的資料,再看了看我,說:「你等等搭乘運輸船,跟著其他服役軍官前往關東軍報到。」
「什麼!」我驚呼道。
少尉見我神情錯愕,仍舊用著那冷峻的表情,毫無波瀾的語氣對我說:「宮本先生,有什麼問題嗎?」
「報告少尉,沒有問題!」看他這肅殺的表情,我哪敢有什麼問題。
但是,說沒問題,卻又有問題,因此我又迅速回他,說:「報告少尉!我親人不知道我要轉調至其他地區服役,可以讓我寫封家書嗎?」
少尉迅速從胸口的口袋內掏出一只懷錶,打開外蓋,看了一下時間後,對我說:「給你三十分鐘。」
我抓緊時間,脫下背包,抽出包裡的信紙,抓起近藤教授送我的鋼筆,腦中浮現出他在我畢業前勤勉我的話。
茂松,我已將我所會的醫術都教給你了,請你用我的醫術去拯救正受疾病之苦的人吧!
我趁這時間,寫了三封信,並將這三封信交給營區內的同袍,請他代我轉交給少尉,我便坐上運輸船,離開了我長年居住的家鄉,日本。
幾番波折下來,我抵達了遼東半島的南部,也就是關東軍駐紮與此的關東州。
我正式來到了中國。
與我同樣是東京大學醫學系畢業的宗本雄一,一踏上陌生的土地,頓時擔憂地對著我說:「完了!完了!我們肯定要被他們派遣至前線,擔任傷患醫治的工作了,我們徹底完蛋了。」
我無暇顧及他的感受,隨著與軍官們跳下卡車後,再見到熟悉的日本建築和來往的日本國民,使我有那麼一瞬間彷若自以為還身處在東京。
直到被帶進關東司令部,與來往持槍的官兵相互擦身而過,我這才回神過來,自己正處在異地之中。
我們進到司令官辦公室,坐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名留著八字鬍、戴著一副圓形鏡框,胸口別著正是五星上將的司令官。
他正和一旁同樣戴著眼鏡,滿臉絡腮鬍、蓬頭垢面的男子說道:「我爾等會找一些官兵替您將這些人運送過去,期望你能為了復興偉大日本的國土盡一份心力。」
絡腮鬍的男子神情嚴肅地回他:「我會的!」
兩人相互交談完畢後,絡腮鬍的男子在準備離開時還和我對眼了一下。我深怕無理,趕緊將視線重新對準於前方窗扉上。
司令官放下手中的本子,走到我們兩人面前,他先是對著我和宗本雄一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後便向我們自我介紹:「我是目前關東軍的司令官,我叫本庄翔,很高興你們前來這裡。知道自己是什麼原因被徵召到這裡的嗎?」
我們倆一口同聲回答道:「報告司令官!不知道!」
原本一臉嚴肅的司令官,表情突然和緩下來,拍了拍我們各自一邊的肩膀說:「兩位醫官不用緊張,我們最近一處營區的診療部需要兩位醫師。我們看重你們優越的醫學才能,期望你們能給予營區一些醫治與建議,這部分就麻煩你們了。」
宗本雄一聽聞後,偷偷地大吐一口氣,暗自慶幸自己不用到戰場上去,可我的心底卻不是這麼想的。
來到別人的土地上,是不可能過著安逸生活的,比起在東京,仍有著看不見的危機。
我和宗本雄一與其他前往哈爾濱的士兵一同搭上軍卡,準備前往當地營區。
就在此時,我瞧見了另一台車上載著不同臉孔的平民百姓,他們雙手與雙腳被銬上鐐銬。
我好奇的詢問一旁新兵:「不好意思,請問一下,這些人是要被帶到哪裡去?」
新兵瞄了一眼說:「那是一群戰犯,他們將被押送到哈爾濱的監牢裡,等候訊問。」
「這可好了,除了醫治傷病,還得照顧戰犯,我們可真成了軍營保姆了⋯⋯」宗本雄一抱怨道。
我們忍受寒風砭骨,終於來到了位於哈爾濱的營區。
很難想像營區是如此恢弘,不僅有完整的街道建設,周圍還矗立起許多民房。
我注視著營區內那三根高大煙囪,此時升起的炊煙袅袅,讓我好奇它到底是鍋爐還是有其他用途。
軍卡一來到營區門口後,我和宗本雄一邊跳下車,轉搭停在一旁的醫務車輛。
我們一上車,前方副駕立即回頭看了看我們,我們也禮貌的向他點了點頭。
他對我們說:「很高興你們來到我們營區,我是診療部的部長,永山傎。等等請兩位到注射室打一支疫苗,這是預防鼠疫的,麻煩你們了。」
當時我們兩人不疑有他,同時向他回應道。
我卻不知道,施打疫苗是跟我往後的診斷工作有關⋯⋯
自我們從東京來到哈爾濱這幾個月以來,我和宗本雄一主要從事的是相當簡單的診療工作,包括為一些在戰場上受傷的傷兵進行局部性的開刀與治療,並追蹤他們的康復情況。
雖然要說工作繁重也還好,但也不像我在東京實習時那麼輕鬆,偶爾也會遇到一些急診病患。
除了不能擅自離開這棟醫院外,其餘的生活習慣和在東京的日子一樣,沒有太大不同。
這也使我常常一人坐在診間,泛起思鄉之情。
我起身望向窗外紛紛揚揚的雪景,闔上眼,記憶如穿梭隧道般,再度使我想起了和田良子。畢竟,我們是在這樣的景色下,約定終生的。
就在我想得出神時,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我應道:「進來!」
這時,一名穿著長版軍裝棉襖的士兵進來,他身上的厚重衣服上覆蓋著大小不一的白色殘雪。
他禮貌地對我行軍禮,然後說:「報告,宮本醫師,有您的信件。」
「喔。」我又驚又喜,迅速繞過辦公桌,搶走士兵手上的信,並揮手要他離開。
我趕緊轉過信封正面,確認寄件人是誰。
和田良子
看到良子的名字,我激動不已,馬上抽出裡面信紙閱讀起來。
我的摯愛,茂松:
你離開東京應該也有數個月,道別的思念仍如淚水般浸濕我的霑衿。收到你的來信使我竊喜,也使我憂心。
在得知你要離開日本,前往戰場時,我難掩心中激動,不顧一切奔出了家門,嘗試在朦朧街道中,戳破信中的謊言。
我深切期盼你平安從戰場上歸來,並希望戰爭能早日結束,讓你盡快回到我的身邊。屆時,我們可以一起走走,探訪你的家鄉京都。
每每一想到這裡,我就真的好想你,想你的心彷若隨風飄散的雪花,每一片都是我對你的思念。
你看見了嗎?它們正像我愛你的那樣,敲打著窗櫺,靜候你的回應。
期盼你能夠捧起我的愛意,凱旋而歸。
愛你的良子
我揪心到不自覺地將手中的信紙抓皺。
簡短的文字中,我感受到良子對我是如此深深的思念。
我仰起頭,深怕自己不爭氣的眼淚滑落下來。因為,我心裡很清楚,她無法將所有的情緒都寫進信中,這樣會導致信件無法通過檢查,最終被軍方銷毀。
但我心裡很清楚,良子內心充滿著悲苦和埋怨,明知自己深愛的人正在異地受苦,卻無法陪伴在身邊,這何嘗不也是我心中的寫照呢。
趁著片刻閒暇,我回到診療桌前,振筆疾書,向良子述說我在這裡的生活,期望她能安心,並告知我正在協助軍營照顧士兵。
就在這時,門外再度傳來敲門聲,我未停筆,低頭喊道:「請進!」
在門還未開,熟悉的聲音先傳遍整個診間。
原本還一臉心如死灰的宗本雄一,自從來到哈爾濱後,得知自己無需到前線治療傷兵,整個人不僅充滿朝氣,還更加話嘮了。
「宮本兄,現在是否有空?藤田醫師說要帶我們去個好地方,你去不去?」
一聽到是前輩的邀約,論誰也不敢有任何拒絕,想當然我隨口附和:「好的,你等我十分鐘。」
「沒問題!」
我將寫好的信紙立即塞進預先準備好的信封袋內,出發前交給安官桌上的士兵,請他轉交給送信的人,然後便與宗本一起走出醫院大門。
外面的風雪颳的響,藤田使喚一名士兵開車來到醫院門口接我們,並要我們趕緊上車。
車子駛出軍營大門,進入人聲鼎沸的街道,轉過一條宅巷後,車子停了下來。藤田帶著我們走進巷子,這時我才明白,這是一處妓娼。
一整排的房子外站著招手拉客的媽媽桑,藤田的驚喜就帶我們來鬆一下。
宗本摟起我的肩,掩藏不住他洋溢的喜悅,直截了當地問我:「有沒有看上哪個女人啊?」
我不感興趣的對他搖了搖頭說:「沒有,我已經有未婚妻了。」
「宮本兄,別這麼掃興行不行,我們遠在他鄉,她又管不著、看不見,你知、我知,我們從進到軍營有多久沒碰到女人了,憋久了可是對身體不好的。」
藤田學長停在了一家店門口,這時,門口的媽媽桑立即靠了過來,笑著說:「唉唷!這不是藤田長官嗎?您好久沒來光顧了,都在忙些什麼活呢?」
藤田怒視著媽媽桑,嚴厲道:「關妳什麼事!妳的工作就是為我們提供服務,其他的事情一律給我少過問!」
媽媽桑見藤田大怒,一臉慌張地向他不停點頭道歉:「請長官息怒,我們這幾天來了幾位還不錯的高麗女孩,要不要看看啊?」 藤田沒有說話,透過眼神示意媽媽桑帶路。
媽媽桑低著身子,引著我們進入店內,此時店內正播放著「滿州行進曲」。店裡的布局與在東京所見的風俗店沒有太大差異,可見關東軍在此已經駐紮許久。
她將我們引入一間和室,燈光略顯昏暗,幾顆鹵素燈泡勉強照亮裡頭。
媽媽桑請了幾位女孩子為我們倒酒,年紀看來還不到十幾歲,但,宗本的手不安分,對著前來替他服務的女孩就是一陣上下其手,我實在看不過去,怒視著他,宗本這才不甘願地收手放過那名女孩。
等那些女孩們離開後,宗本一臉埋怨地指著那些人對我說:「宮本,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敏感,往後這些小姑娘還不是要為我們服務,摸兩把有什麼關係。」
「是啊!宮本學弟,我覺得你太敏感了。這是身為我們這種軍醫所該享有的福利,如果不好好處理生理需求,可是會悶出病來的。」藤田也認為我太過拘謹了。
在東京的日子裡,我除了認真專研醫學外,根本沒參與過這種風化場所,唯獨享受美好的一夜,就是跟和田良子,剩餘的都讓我提不起勁。
沒多久,媽媽桑領了六位女孩進來,在昏暗的燈光下,女孩們裹上了一層妝,從面容來看,不太像是日本國民,確實有著高麗臉孔。
個個生怯,頭垂低低,這讓藤田有些不爽,吼道:「都給我抬起頭來!」
藤田的喝令雖然高麗人聽不懂,但在媽媽桑的指揮下,他們才一個個抬起頭來給藤田好好過目。
藤田相中第一個長得有點像娃娃臉的女孩。他站起身來對著她左顧右瞧,然後粗暴地拉著那女孩的頭髮走到指定的房內,離開時媽媽桑還不停提醒他:「拜託您溫柔點,我這還要服務其他客人呢。」
此時,宗本看了我一眼,我則是撇了撇頭,示意讓他先選。只見他樂得站起身來,開始巡視每位女孩。
最後他選擇第六位女孩,不過,他比藤田前輩溫柔一點,只是勾著女孩的脖頸,帶到另一處房間內。
待他離開後,我問媽媽桑:「有本州的女孩嗎?」
「你要日本姑娘嗎?有的!有的!你等等!」媽媽桑趕緊將四位高麗女孩撤下,換了三位日本女孩。
我細看這三位日本女孩,竟看到一名長得還蠻像良子的姑娘,但,年紀似乎比良子更為年幼一些,大約十幾出頭,我對媽媽桑說:「就她了。」
我與她一同來到另一處隔間,房內空間不大,足以放下被褥和兩顆枕頭。
女孩認命的坐在被褥上,拉下左肩的對衿,小露出香肩,然後,面無表情地低語說道:「要做就快⋯⋯」
見她這麼說,我更沒那種興致,便對她說:「妳去給我端酒來。」
她先是一臉疑惑地看著我,我用著堅定的眼神望向她,她才拉好衣物走出房間,端酒去。
此時,我聽見左右兩邊的房內傳來女人淫穢的聲音,在我聽來可說是分外刺耳,不是因為我的正義爆棚,只不過思鄉之情遠超過這些情色之事。
女孩端著酒進來,我示意她坐在我身旁,接著命令道:「替我斟酒!」
女孩戰戰兢兢地為我倒酒,過程中因為顫抖,甚至把酒灑了點出來,但我一點都不在意,直接一口飲盡。
在喝了點小酒後,我問她:「妳為何被派來這裡?」
女孩唯唯諾諾回應他:「我不能多說,因為我的職責僅僅是來這裡慰勞你們,若我做出其他事情,會受到懲罰。」
她的話倒引起我的興趣,轉而以柔和的口吻對她說:「我們彼此放下主雇身份,以朋友的方式來聊聊天,你覺得如何?」
女孩吃驚表示道:「您不做嗎?」
我回她;「目前我並沒有那個興致,我只是應邀前來,但這並不代表我必須在這裡做什麼事。」
「那⋯⋯你怎麼會選擇我?」女孩不解。
「因為,你和我認識的一位姑娘長得很像,我只是想透過妳來稍稍緩解一下思鄉之情,別多想了。」
她聽完我的話後,神情緩和了許多,並且開始憂傷地談起她來到此地的原因。
「我的家人因被貼上抗日分子的罪名,被日本軍人押送到這個地方。我的父母則被抓到了隔壁的營區,而我被送到這裡,慰勞當地的士兵⋯⋯」
她說完便流下簌簌的眼淚,掩面啜泣了起來。
我倒不是很在意,繼續問她:「妳可知道另一個營區是在執行什麼樣的任務嗎?」
女孩搖搖頭,說道:「我並不清楚,不過,我聽其他人說過,那裡似乎是個實驗場,專門研發一些殺人武器。」
「殺人武器?」我低頭沉思著,「是製作武器嗎?那為何要把有罪的人帶到那裡去呢?」
「就我所知⋯⋯是製作化學武器。」
我反駁她:「這不可能!我無法相信我的國家會做出這麼卑劣的事情來。」
女孩指著營區方向跟我說:「你可以自己親眼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這時,我聽見門外有動靜,立即推倒那女孩,附耳說道:「出幾個聲音來。」
她明白我的意思,識趣地發出呻吟聲,假借辦事。門外的人影聽聞後,才緩緩離開門邊,我們兩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在離開風化場所後,藤田前輩帶我和宗本一同前往附近的澡堂泡澡。雖然環境略顯簡陋,牆面只用幾片木板撐著,但能在這樣的風雪天氣中享受到熱水,可說是相當惬意。
宗本沏著小酒,炫耀著剛剛對著高麗女孩展現雄風時的樣子,直誇自己讓那女孩舒服到求饒。我在一旁搖著頭,實在對他的自誇沒有太多興趣,反倒對另一處營區產生濃厚的好奇感。
我嘗試性詢問藤田前輩:「前輩,你有曾去過對面的營區過嗎?」
藤田前輩見我如此問道,如驚弓之鳥般,整個人緊張起來,並四處張望,小聲地對我說:「不要談論關於那裡的任何事情,那個地方主要是研究防治疾病和飲水淨化,我們只需要提供必要的醫療協助就好了。」
我很少看到藤田前輩神色這麼緊張過,看來,那裡肯定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直到⋯⋯某日⋯⋯
一如既往,我努力醫治從戰場上回來的傷兵,在這段期間,我一直與良子保持通信。在通信的過程中,我得知自己將成為一名父親,心中難掩興奮之情。
良子的鼓勵讓我堅信這場戰爭很快就會結束,並相信日本必能打贏這場勝戰。
然而,我渾然不知自己已犯了大錯。
下午,我前去查房,而在查房途中,我居然看到當天我所應召的女孩,她竟病懨懨地躺在病床上。我吃驚地注視著她,走到她的床邊,關切地問道:「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用著虛弱的語氣對我說:「你快離開這裡!他們知道你的事了⋯⋯」
話音剛落,我發現身後站了兩名士兵,其中一人對我說:「宮本醫師,請您跟我到司令部一趟。」
我被他們兩人架著前往司令部,一進到屋內,我看見了一個令我熟悉的面孔。
那人正是我與宗本編發時遇到的那名帶著圓框眼鏡、滿臉露腮鬍的男子。
他從椅子上起身,走到我身邊,問道:「你知道這裡多少事?」
男子面帶嚴肅的神情看著我,我面無表情地回他:「就我知道的,目前這營區所做的事情就是研究防治疾病和飲水淨化的工作,一律事情我不是很清楚。」
那名男子將臉貼近我的臉,我們彼此眼神交會,我沒有閃避,注視著他的瞳孔。
我很清楚,這傢伙在試探我。
他見我毫不避讓,便說:「跟我來,我給你看個有趣的東西。」
那名男子引領我進入一間房間,透過一道清澈的玻璃窗,我看見房間內穿著防護服的人們正各司其職,有的在專心使用顯微鏡,有的則戴著手套,小心翼翼地移動著密封的燒杯,場面極其忙碌而有序。
在我眼裡看來,這是一間實驗室。
我不懂他帶我來此的目的為何,但,他既然刻意把我帶來這裡,這是在對我警告。
「你看到了嗎?這些實驗對我們贏得這場戰爭有著不可忽視的關鍵。那些人絕不是白白犧牲,所以,我希望你能明白這個營區的目的是為了什麼。」
身為醫者的我,反問他:「這已經違反人權了吧⋯⋯使用這種武器會傷及無辜的。」
「為了盡早結束這場戰爭,這是必要的。」男子口語堅定地回答道。
我深吸了一口氣,冷冷地說:「我只是一名醫師,對軍方所做的事情一點也不感興趣。」
男子對於我的回答並不是很滿意,但仍然沒對我做任何處置,只是把我放回醫院內。只是,在我行醫的過程中,多了一些視線。
過沒幾天,我所應召的女孩終究沒能得到良好醫治,死在了院內,我在她被送去火化時,看出了病癥,似乎是得了肺結核。
我一開始對這件事並不太在意,直到過了幾天,發現自己也開始咳嗽不止。原本以為只是個小感冒,替自己開了些藥物,可惜,病情沒有改善,反而加劇,這時我才驚覺事情不太對勁。
我尋求宗本的協助,在經過一連串的檢查後,我跟宗本癱坐在椅子上,兩人呆滯地望著X光片,我的肺部有大片白化,是典型的肺結核。
我面容憂愁地對他說:「時間不多了,我想回去⋯⋯」
宗本躡手支吾道:「宮本,我剛收到軍令,你被定罪為叛國罪,可能沒辦法離開這裡了。你到底做了什麼事?」
我抿起嘴,閉上眼,「宗本,我勸你不要知道太多。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說吧⋯⋯」
「如果你有回到日本,可以請你替我照顧我的未婚妻,可以嗎?她懷有我的孩子。」
我顫抖著雙手,試圖故作堅強,望著眼前的X光片,視線變得模糊,淚水早已浸濕我的瞳孔,說真的,我還不想死。
我還沒親眼看著孩子出世,良子還抱著希望等我回國,明明美好的一切都正要開始,卻要我在這裡畫下句點,何以甘心。
我聽不見宗本對我的允諾,有的只是在我咳出血後,本能所帶來的恐懼。
在我最後的印象中,我被推到了一個冰冷的手術台上,他們替我打了針,使我不再感受到肺部的疼痛,隨後,我的意識便消失。
美好的一切都存在死亡中⋯⋯
(此篇願世界不要有戰爭,期望和平永在,人與人之間沒有仇恨,永記歷史,勿忘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