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潔白無瑕的會議室內,關於室內的擺設,秘書已按照資深人事處長沃克斯的需求。保持一種素雅不失莊重的特色。通常要資遣員工,除了要保持一種「儀式感」以外,更要進行一種切割式的手術。要讓走進這個會議室的人們清楚知道,他們即將會在這裡繳上badge,談好資遣的費用,雙方和平分手。警衛以及同行主管會帶著這位員工回到辦公室收拾家當。
「皮米衍、皮米衍。」
「是。」
「你有聽到我說的嗎?」沃克斯拿著一張紙放在皮米衍面前。
「是。」
「接下來你可能會有悲傷五階段,但是呢──」
「沒事的。長官,我清楚。」
「這是一份同意書。」
「什麼意思?」
「為了可以讓你們在這中間空檔可以獲得更多保障,你可以看看這份文件。」
「這……」皮米衍拿起那張紙,上面說明這是一張『自願離職意願書』,大概掃描了一陣之後,他內心有一種不踏實的感覺。
「如同你看到的,這對你會是更好的保障。」
「我不懂。」
「對於我們來說,這會是一個比較好的方向,對你而言也是。」
「我怎麼看不出來?」皮米衍不懂為何自己要簽署這份自願離職意願書。
「不簽署也是可以,那麼我們就會按照資遣的程序。我們按照勞基法上的規定執行,但整體而言你能領到的資遣費就是照著法規走。」
「那簽這份文件呢?」
「依據公司的規定,我們可以給你相當優渥的費用。我們並不稱他為資遣費,比較像是保障費用。」
「所以具體而言是多少錢?」
「依照你的年資與過去在公司的貢獻,我們會開給你一份約18個月的保障費用。生效時間從當月開始,一包領完。」
「18個月……」皮米衍清楚這絕對優於勞基法的資遣費。
但是……雖說如此,就這樣突然間被公司叫進會議室就要做出決定。再怎麼樣也很難接受這種決定。
「我清楚你會有很多想法,這很正常。一般人面對這種事情會歷經不同的階段,我們完全可以接受,但是這份自願離職意願書當你離開會議室就不具效力了。所以你可能得先考慮清楚。」沃克斯知道自己得要在10分鐘內就解決這個人。
「我現在就得決定?」
「是的。」沃克斯誠懇地點頭。
「這聽起來沒有什麼人不會簽吧?」皮米衍笑著說,是苦笑的那一種。
「所以我一開始就說了,這對我們雙方都好。」
「那就這樣吧。」
皮米衍匆匆地簽上自己的大名,將鋼筆蓋上筆蓋。沃克斯朝著門口的警衛以及皮米衍的主管『莎蓉』點頭示意。兩人緩緩地靠近皮米衍,他見狀便將badge遞給警衛。三人魚貫離開會議室,正當警衛要跟上走到電梯前時,莎蓉只是緩緩地說:「沒關係,我來處理就好。」
兩人望著正在倒數計時的電梯,並沒有言語。
不過皮米衍的思緒都寫在臉上,莎蓉也看在眼裡。
當走進電梯時,眼見沒有外人進入。
皮米衍望著透明電梯緩緩離開地球表面的畫面,
試著震動喉部。
「妳早就知道了嗎?」
「今天早上才知道。」莎蓉看著自己的腳上的高跟鞋。
「說起來真是好笑呢,我昨天還在想下一季的Roadmap要怎麼畫,妳記得我們討論過創作者塑身對吧?我們昨天還有討論讀者基數的狀況。其實還是可以改善的,我昨天晚上已經想了兩種──」
「皮米衍……」
「嗯。」
「這不是你的錯。這純粹是──」
「真的嗎?」
「嗯。公司的方向不可能維持跟原始的一樣,我們的客戶也是。只能說我沒辦法說服大家。」
「我真的還可以再努力一下,再給我一季就好。」
「皮米衍……事實已經不會改變了。」
「拜託,我真的不想離──」正當皮米衍要說完這句話時,電梯門開了。
吵雜的辦公室頓時鴉雀無聲,
宛如負壓擠壓在皮米衍的臉龐。
約兩秒後,鍵盤敲打的聲音、磨豆機的聲音像是管弦樂一般各自演奏自己的段落,彷彿皮米衍與莎蓉不存在。而他們都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他們慢慢地走到皮米衍的位置開始整理座位,莎蓉放了兩個已準備好的紙箱給皮米衍,他緩緩地將照片畫框放進紙箱內,不過在完全放進去時卻收了手。
「這合照還是留給妳好了。」皮米衍說道,畫框中的人們是當時他們Premium專案開通的第一季,大約是兩年前的時候。莎蓉才剛加入團隊,還是新手,如今的她已經成為部門的主管。
「哇,這照片滿值得紀念的。」莎蓉接過相框。
「是啊。」皮米衍五味雜陳地把自己的東西慢慢塞進那兩個紙箱。其實他的東西也不多,只不過每一個東西都收得很慢,莎蓉也清楚這一點,有幾次有下屬要跟她討論公事時,被她禮貌地眼神示意支開了。
幾分鐘後,兩人往停車場前進。皮米衍找到了自己的車,接著將紙箱放進後車廂,連同回憶與躊躇都是。莎蓉站在皮米衍身旁,她也沒想到裁員這一刀雖然來得緩慢,卻也是重重地不留餘地砸在皮米衍的身上。
「皮米衍。」
「嗯?」
「別擔心,你的項目──」
「是?」皮米衍望著莎蓉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們會接著做下去。」莎蓉的表情傳遞了許多資訊。
「什麼意思?」
「下一階段,沙龍會開放『共創』沙龍,因此創作者們就可以像是Premium項目一樣,自行組隊、自行──」
「所以妳剛剛是騙我的吧……妳早就……」
「沒有,我──」
「妳說妳早上才知道我要被裁員的消息,但……這聽起來妳早就知道。」
「皮米衍,你的想法很棒,一直都是。只是公司的目的還是得營運及賺錢,Premium讀者停滯也是不爭的──」
「我知道。莎蓉,我一直都知道。」
皮米衍關上後車廂,整了整自己的襯衫領結。「我希望大家可以很舒適的創作。一直一直都是。其實我早該要進行塑身的,我早該要進行修正。但……」他轉頭看著莎蓉說道:「如果這個項目會終止,我也要付很大一部份責任。」
「不……」莎蓉想要說些什麼,但此時她想聽聽皮米衍說下去。
「有創作者曾經寫信給我,他覺得這個項目很溫暖,這裡像是個大家庭。所以如果可以,我希望這個項目永遠不會消失。」皮米衍將自己的公事包放進副駕駛座。「但我很清楚,那些數據我都知道。我只是太想……太想看到大家舒適的創作而已。」
「所以,皮米衍。我會讓這個項目下去,共創沙龍就是如此。只不過規模變成是從站方變成由創作者組成的。讀者的擴充可以透過沙龍雙向互動讓緊密性增加,一旦整個環境的讀者基數到達很大的門檻。Premium會從另外一個形式回來。」
「我知道。莎蓉,妳有看過咒術迴戰嗎?」
「什麼?你怎麼突然講到這個?」莎蓉不解地看著皮米衍。
「裡面有一個很強的角色,叫作五條悟。」
「嗯?」
「他最好的朋友問了他一句話:『因為你是五條悟所以最強?還是因為最強所以是五條悟?』」
「你想說什麼?」莎蓉的聲音變得有些顫抖。
「是因為有共創沙龍的誕生才沒有我,還是沒有我之後才有共創沙龍?」皮米衍打開駕駛座的車門。
「我……」
「每一個資遣的員工,他們的主管即便不知道最後會裁到哪一個人身上,高層的人不可能知道每一個員工的狀況,而一級主管才是有辦法依照實際狀況調整裁員順序的。他們會提供二級以及三級主管排序名單。而我……剛好只是你手上要放棄的那一個吧?」
「你的說法……」莎蓉的表情似乎背叛了自己的心聲。
「沒關係。」
「嗯?」
「就算是如此,也沒關係。真的──」皮米衍望著這個熟悉的停車場,想到今日就要跟它告別,似乎有些感傷。
「我會回來的。無論是哪一種形式。上次我有聽過沃克斯說過,沙龍才是這個公司的未來,就像妳一樣。訂閱制平台這種事情,暫時不會是這公司的方向。我以為以前他們想要做出文字界的Netflix,但顯然應該不是。」皮米衍說道。
「你應該清楚……想要成為OTT王者,最終還是要創作者提供獨家並且無可取代的商品吧。以N家、D家為例,會員每一季度爬升的幅度都會決定他們砍掉多少劇。現在這種殘酷的事情根本沒出現過在Premium項目。你若想做文字界的OTT平台,就是得無情地砍掉沒有抵達門檻的創作者。」
「是啊。這種事情我才做不到。」皮米衍微笑。
「現在沒有影響力的人,不代表未來沒有。將這些幼苗在這個階段抹去,這不是我要的方式。你知道嗎?他們也是有很努力的人,雖然很多東西都可以再修改,但還是有即便不是鑽石般的人,仍然不停地在磨練自己。而他們留在這裡,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那是因為這個平台不會遺棄他們。你還記得兩年前為何要成立這個項目嗎?那就是這些幼苗般的創作者沒辦法獨自兌現有價商品,而我們創辦了這個項目。現在只因為不符預期就放棄,這似乎是抵觸最初的初衷了。」
「這只是一種情緒勒索的說法,皮米衍。沙龍的誕生就是為了讓創作者互相結伴前行,也讓粉絲、創作者雙向陪伴。Premium的初衷已經讓沙龍給繼承了。」
「所以我才說沒關係啊。莎蓉。沒有人說妳錯。我只不過是因為情懷而受傷而已。所以我才會問是共創沙龍的誕生才沒有我,還是沒有我之後才有共創沙龍。當然,答案妳應該最清楚。」
「我……」
「幫我跟他們問好。」
「公告信下禮拜就會寄了。」
「一切都準備好了,是嗎?」
「對。你的專案在下個月也會終止。」
「那……你覺得有人會想念我嗎?」
「會吧……」莎蓉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面對這種狀況,但她沒想到會是這一天,即便演練過情緒,看見皮米衍的表情還是無法克制自己。
「那就好。」皮米衍坐上駕駛座,緩緩地發動車子。
正當他準備打D檔時,莎蓉朝著他大喊:「皮米衍!」
他探頭出來。
「他們一定會想你的,我保證。而且很多人一定會聲援要你回來。他們過去都受到你的照顧,一直以來你都像他們的避風港。」
「妳也這麼想嗎?」
「對……我真的很抱歉,我沒辦法說服其他人。但你相信我,我們會讓共創沙龍的項目做好。讓每一個人的產品往『獨特又不可取代』的方向邁進。」
「謝謝妳,莎蓉。」皮米衍不確定自己眼角的東西是什麼。
「對不起……皮米衍……我。」
「莎蓉,現在才是妳的時代。妳在這邊一直哭的話,就沒辦法成為大家的支柱了了。」
「我……」
「謝謝妳一直罩著我,讓我任性地成全自己想要的人設。我從某一個角度來看也是滿任性的。所以該謝謝妳的是我。」皮米衍說道。
他揮揮手,那是再見的姿勢。
莎蓉也對他揮手,
而她內心也希望這不是最後一次揮手。
沃克斯 皮米衍──退場。
於2023.12.20
原本想寫些後記,發現寫完已經將想表達說完了。謝謝Vocus Premium,我想我不會忘記你。沒有好好把握有你在的時光是我們的損失,但我們會變得更強,提供更好的獨家產品給客戶。
我們會變得更強,希望你有一天會以另外一種形式回歸。
每一分鐘都有六十秒的機會讓小說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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