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回答妳,但是我就是做不到。『無常』就是這樣。我能提供的最好答案就是它是人類世界運轉之下的出錯段落。它的誕生代表著『停損點』。就像是系統崩潰前會有阻止機制一樣。一個又一個殘酷的無常只是在維持我們彼此的共業而已。我們與海德科技都只是在更大集合體下的受雇者而已。」他搖搖頭地說。
「這怎麼可能,就連你……你在地上世界可說是──」我不禁啞口,如果連他都這麼說,似乎連我們也無法躲過命運之河的影響。
「閻羅王?撒旦?惡魔?地獄使者?我有太多太多綽號。」他笑著說。
「那我們呢?我們既不是靈魂也不是人,我們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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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揉揉眼睛,離開座位,透過窗戶看著這星光熠熠的世界。
伴隨著那背景不停充斥的灰色,我思考著過去、現在、未來。
手中的咖啡寧靜地陪伴著我,我喝了兩口,即便廉價,
對現在的我來說卻珍貴無比。
「還習慣嗎?」主管阿仁也來裝水。
「還習慣。」我投以一個禮貌的微笑。
「一開始應該會比較難適應,但工作都是這樣的,久了之後,上手之後,一切就不會太困難。」阿仁一派和氣地說,我當然懂他想表達什麼,但我想應該已經過了陣痛期。
「嗯嗯,一開始的確是要花一點時間。」
「無論如何,我有看到妳昨天的信。很不錯。早會的時候,老闆特別關心妳的提議。」阿仁的話使我受寵若驚,實際上那份心得報告是我度過新人期之後,加班打出來的。實際上我也可以選擇不發出去,只是我認為我的提議會是可以鞏固新人穩定度與參與度的最佳改善方式。
「其實我一直很猶豫要不要發出去…」最終我還是說了。
「哦,怎麼說?」阿仁驚訝地看著我。
「因為我不確定這是不是一個好的建議。」
「那結局可能會跟妳想的不太一樣。」
「什麼?」
「等等下午三點的時候跟我去八樓。」
「八樓?」
「老闆說他想親自跟妳談談,他說畢竟這是一個很有建設性的建議。」阿仁的話是我臉頰發燙,畢竟我只是這間公司還在培訓的新人。回到座位上之後,我不停靠著解線上的trouble來鎮定自己的情緒。中午吃飯的時候,也是跟同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滿腦子都打轉著等等會面老闆的畫面。很多想像從我腦中像是奶泡一般擴散開來,染成一幅鮮豔的圖象。
下午三點一到,阿仁走過我的座位,對我比個手勢,我馬上趕緊起身跟著他走去。我得趁著同事們還沒發現我消失的時候離開,免得引來太多側目。阿仁一路上並沒有提點我太多事情,譬如說該如何應對進退及回答之類的話題。我低頭看著自己的高跟鞋,不禁心裡頭莞爾一笑。畢竟我只是一時心血來潮穿了這雙昨天買的鞋,今天似乎可以派上用場。
頃刻,電梯門打開後的世界躍入眼簾的是一長排無盡名貴書畫的長廊,典雅的手工羊毛毯上頭的金屬光澤刺繡點綴著蜂鳥系列作。這裡的觀景與辦公室的景致猶如天壤之別。由於從沒涉獵過名畫,那些從我身旁一閃而過的油畫價值無法考究,但可以感受到使用者與設計者的用心。他們對燈光造成的光影比例變化非常專業。
走過長廊後,偌大的空間充斥在我眼前,白色的大辦公桌上頭放著多台看起來不像是顯示器的螢幕。坐在上頭的人,不用說也知道是這公司的傳奇人物。只是人的形象與名字完全對不起來。阿仁對我點點頭之後就離開了,徒留我在原地接受洗禮。
「請坐啊,別不好意思。」那穿著帽T,聲音聽起來像是少年的背景對我說話。當我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地板開始產生格子狀的分裂情形,那木桌與沙發硬生生地從我眼前組裝完畢。
「謝謝。」我躡手躡腳地坐下,深怕自己出糗。
「請別太拘束,我很快就好了。」他說。
「沒關係,您慢慢來。」我客氣地回應。他敲打著鍵盤,並且同步用奇怪的語言跟不同人視訊。大約過了三分鐘,他移動了他的辦公椅,像是鬆了口氣,一手端著公司發的馬克杯。
「要喝咖啡嗎?」他清秀、年輕的樣貌完全與傳說中的不同。
「不……不用了,謝謝。」我微笑地看著他。
「怎麼了,我的樣子很奇怪嗎?」他發現我在注意他的臉龐,還用右手捏了捏自己臉頰。
「哦,不是,只是跟傳聞中的不一樣。」
「我是整形出來的。」他大辣辣地說。
「什麼?」我驚訝地看著他。
「以前我曾經去過地上,只不過就這麼去過幾次,就讓那邊的人們對我印象深刻。最後將我描繪地非常誇張。」他不好意思地說,我無法想像那是怎樣的景象,不過為此去整形也是異於常人的決定。
「真是厲害。」我想不到其他更好的措辭。
「不提這個了。希望妳不要太緊張,把這視為是一般聊天就好。」
「好……好的。」
「實際上我是很想聽聽妳自己親自說明妳提出的建議。」他喝了一口咖啡,露出洗耳恭聽的表情。
「哦,這個啊──」
「別緊張。」
「我是認為既然我們每個動作都有可能對其他人做出重大的改變,或許打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讓我們知道這些事情……這──」我試著思考怎麼潤飾腦中的想法。
「這會使妳感到不安,或者是有別的情緒波動嗎?」
「或許吧。要是這一切只是面對著冰冷冷的儀器、機台,不具生命的『貨物』。或許我們可以用更客觀的角度面對所有難關與挑戰。」
「意思是新人訓練的時候,不說真相比較好囉?」
「沒錯。」
「那恐怕我的決定會讓妳失望,因為我不認為這是一個好的選擇。」他的話讓我心頭震了一下,我以為他大費周章地邀請我過來,會是好好跟我談論細節,反而斬釘截鐵地否決了這項提議。他似乎可以感受我臉上一時閃過的窘境,喝了口咖啡接著說:「妳聽過海德科技吧?」
「嗯……當然知道。」海德科技是這行的業界龍頭,沒有人會不知道海德科技。
「妳覺得妳為什麼會獲得這份工作?」他的問題變得刁鑽。
「這個──」我深呼一口氣,我覺得他是在試探我:「我努力地學習,勝過大多數的社會新鮮人,為自己爭取到這份工作。」
「所以妳還沒發現到問題所在?」他的表情像是點出我滿臉的無知。
「等等,我不懂你的意思。」
「海德科技之所以領先超群的原因在於他們絕不用社會新鮮人。」
「什麼?」我無法苟同這樣的企業,正當我想問些什麼時,他銳利的目光像是讓我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那是他們擅長的事情。」他說:「妳的成長背景與大多數人一樣,還未看見這世界難以置信的一面。」
「我不懂,那這跟這些有什麼關係?」
「妳曾經離開過這裡嗎?離開這燈光圍城的地方?」
「我──」不,他的話的確是真相。這也是在這裡長大的孩子的疑問。我們永遠在燈火城中生活,鮮豔的燈光在灰色大地上成為一抹充滿衝擊性的綠洲。從沒見過地上,也從未走出這道圍城,外頭的灰色世界就像是傳說,更別說是美好的地上世界。
「海德科技的大多數員工都來自於地上世界逝去的亡魂,他們會被送去出發點,靠著在灰色世界賺取微薄的點數,進而可以向上攀升,重回輪迴之行列。在那個世界中,貧窮等於是永恆,要是沒有點數,你只能望著一望無際的灰色,連死的餘地都沒有。」
「所以……海德科技網羅了他們?」
「豐渥的獎金制度讓那些願意改變自己命運的人,選擇擁抱身為『人』的尊嚴,讓他們重新擁有還有靈魂的感受。你可能很難想像這座圍城也是靠著我們的意志拼鬥出來了。」
「什麼意思?」
「我們公司早期與海德科技是共同事業群,在一些理念不合的情況下,分道揚鑣。總之,最後就是你在教科書上看得到的故事。也因此,我們與地上世界的連結遠比海德科技綿密。他們大多數的宗教觀、生死觀,都是藉由我們流傳給他們的子孫。在分道揚鑣之後,海德科技專注在意外事業群上,而我們則負責生命流程事業。」他說的相當簡單,但是我卻絲毫無法理解為何我們有權利控制地上世界靈魂的未來。
「若是說意外也就罷了,我不懂的是為何我們有權利定義人類的未來。」我將我心頭的疑問拋了出來。
「這是我們的工作,僅此而已。」
「什麼?」他的回答令我無法接受。
「一開始的確很難接受。你說的理由我也想過。我也跟妳一樣過,從一名小小的『流程員』當起。我不懂我幹嘛要為一個生命,卡住小學某次運動比賽的意外。我只知道我得接受任務。當時海德科技的部門還跟我們合在一起。每當我盯著螢幕看著意外發生時,都在思考生命的意義。」
「那你理解了嗎?」
「我花了很多時間。直到我當上了『判官』。親自到地上世界走了一輪,我才瞭解人類,才瞭解生命,也瞭解了命運。一直到我適應判官的生活,我才發現當年的case背後蘊含著一種注定的機率。那名運動跑者選手要是沒有發生意外,他的國中、高中生涯都會有難以逃避的死劫。死劫發生的關鍵時刻都在他去參加比賽的路途上。比起死而言,讓他提早斷送選手生涯,有更多的機會在地上世界擁有自由來得更好。」
「但,為什麼會有那些死劫?難道那些死劫是注定的嗎?是刻意的?是誰決定的?」
「我很想回答妳,但是我就是做不到。『無常』就是這樣。我能提供的最好答案就是它是人類世界運轉之下的出錯段落。它的誕生代表著『停損點』。就像是系統崩潰前會有阻止機制一樣。一個又一個殘酷的無常只是在維持我們彼此的共業而已。我們與海德科技都只是在更大集合體下的受雇者而已。」他搖搖頭地說。
「這怎麼可能,就連你……你在地上世界可說是──」我不禁啞口,如果連他都這麼說,似乎連我們也無法躲過命運之河的影響。
「閻羅王?撒旦?惡魔?地獄使者?我有太多太多綽號。」他笑著說。
「那我們呢?我們既不是靈魂也不是人,我們又是什麼?」
「『希望』。這也是我們與海德科技分家的原因。他們接受了『輪迴』的制度,他們統治了大多數人類的死後世界命運。意外災害就是他們的事業核心與宗旨。而我們或許是最後還在掙扎的族群吧。你們是一群從意外之後所承接的生命。我從海德科技那邊買下了你們的靈魂,不讓你們還在孩童之際就得接受灰色世界的洗禮。你們在世以前或許都不具備記憶,大多數都是幼時遭遇意外的孩子。因此記憶就像是時而落下的落葉,有時甚至混雜著上輩子的記憶。」
「所以……我們算是無常之下所誕生的孩子?」這在過去的老師從未教過我們。當我有意識的時候,我就發現我已經生長到我現在這個年紀了,接受著繁複的知識教育,只有最優秀的學生可以來這家公司上班,其餘的人或許都會流放到灰色世界去。那些過去灰色世界的同學幾乎都與我們斷除音訊了。
「是的。我之所以會說那麼多,那是因為我認為妳從某方面會是值得傳授的人。但是代價也相對殘酷,如果妳還想聽更多,就得答應我成為『判官』。」當他說到那個關鍵字的時候,我不禁心窩感到一陣顫抖。
在這間公司中,辦公室員工升職的頂峰大概就是到阿仁那個階級,然而判官的權利卻可以遠超過一個部門。他們非常神秘,偶爾會出現在公司聆聽我們的簡報,關於哪些產品、貨物進度,已經線上trouble等。他們可以擅自更改貨物接下來的生產路徑、可能單純僅僅只是他一眼瞬間的決定而已。判官的選擇攸關著這間公司的存活,他們會帶著希望前往地上世界,瞭解人們、瞭解真理,試著從中找尋更好的選擇。因此每年判官的升遷幾乎是無從歸納起的,那幾乎是由『他』來親自授命。我從沒想過現在就擁有成為判官的機會。
「這是真的嗎?我可以……」
「當然要經過訓練才可以,但重點不在我的決定,而是妳的決定。」
「我的決定?」
「成為判官會是非常痛苦的事情,這不是我在嚇妳而已。它雖然是高尚的職位,但伴隨著責任。大多數人熬不過前面幾年,就可能精神耗弱了。妳覺得妳在這方面可以勝任嗎?」
「沒問題。我沒問題……」我強忍著顫抖,這種機會怎麼可能放過。那幻想中的地上世界幾乎每夜都在我的腦海裡。
「那就決定囉?不反悔?」他的一抹微笑像是說明著後悔也來不及了。當我還沒點頭時,我已經看見他將手指按在桌上,上頭轉著指令鍵。接下來,我的意識只殘留下他臉上的微笑。
我將手札闔上,今天是我成為判官的三週年日子。
任由屋頂的涼風吹乾我雙手的血液。
記憶對我來說,變成了像是殘缺不堪的破碎模型。
可以找出部份邏輯,但大多數隨著時間洪流給沖淡。
曾經有多次我很想放棄,
每當與人類建立了越深厚的友情、愛情、親情時,
審判日來臨時,總越難抽身。
我們的任務,越是接近目標,越感到遙遠。
我相信人類那天性的怪罪,因為若是我也會感到不知所措。
我不是第一次聽到:「為什麼是我。」這種帶著無名火的疑問。
我不能告訴他,那種無常,就如同我過去的死亡與誕生一樣。
沒有道理,沒有可分析的方法,我們任由命運之河親自操刀,決定生死。
我們只能將那些注定傷害降到最低,
然後找出最有可能的邏輯性。
以一種更為人性的方式讓他們結束生命。
有些注定的死法難以避免,
那些支線、節點像是排山倒海一般,
躲得了一種方式,卻躲不了劫難。
我將煙給捻熄,放在男子的口袋。
他的眼睛非常漂亮,今天會死於悽慘的火災。
在那之前我救了他兩次,
但是這樣的分裂路徑造成了其他更為嚴重的傷害。
所以我那自私的憐憫已經到達了上限。
我帶著他上屋頂,劃開大小足以失血過多的傷口大小。
他說要是讓他選擇,不想變成焦炭,也不想太娘地安樂死。
他將我擁在懷裡,他想死在血泊中。
我們抽著煙,數著我們有過的回憶。
我告訴他很多秘密。
反正過了灰色世界的閘門之後,一切記憶都會消失。
他問我會不會感到難過,我說當然。但是沒落過一滴眼淚。
他羨慕著我永遠如此年輕,我卻羨慕他擁有著一個獨一無二的記憶。
注定的無常,就像是測不準原理,
我不敢告訴他那些數據分析永遠找不到答案,
我們都在期望答案。
在他失去知覺以前,
我還聽得見希望的聲音。
就如同當年我認為自己會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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