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聽著音頻邊送餐盒去社區廚房(中餐在那搭伙外帶),結果音頻聽了停不下來,因此過家門而不入,繼續邁步走往四周都是水田的鄉道……,聽完後,感觸良深。一個人的苦澀一生竟然幾十分鐘就說完了。
音頻談論的是一個原籍四川偏鄉的女生—鄔霞。適逢大陸地區改革開放啟動之際,十四歲就得坐上火車離開家鄉去深圳打工,妹妹看著姐姐上車,問:「為什麼?」她媽媽已經先到深圳了,接著是她,之後爸爸也來了,最後說不想離家的妹妹也突然出現在她租屋家的門口。十四歲的年紀,不能打工,因此她是透過改名,虛報歲數才能進工廠的。進入當時屬初階工業的成衣廠,穿上寬大膨鬆的制眼,在工作枱前忙著剪線頭…沒有自己的時間和空間,每天工作十個小時以上。看不到外面,看不到前景,看不到希望。
她喜歡看瓊瑤小說,也憧憬著浪漫愛情,決心透過寫作來改善自己的命運和生活,她開始了動筆寫作,寫的是類似瓊瑤的言情小說。她午飯吃得飛快,以便跑回宿舍可以多寫個幾分鐘;她利用深夜下班後,別的女工或閒聊,或無事忙,她則用來寫小說,熄燈後,利用手電筒繼續寫,她把所有時間都用來寫作,沒有停下過筆。她以為寫作可以改變命運,可以離開被打壓、逼迫的車衣間……。寫作給了她安慰與寄託,在寫作這個隱秘花園裡,她想像著"沒有廠房、車間、流水線的現實/她憧憬著只有俊男靚女,們住豪宅、開豪車、出入高級場合/那裡更沒有留守兒童、童工、打工妹/女孩們被父母呵護、男友疼愛/連眼淚也會變成鑽石”(鄔霞《我的隱秘花園》)。
她想像著自己的男友最少170公分高,不胖,斯文,可是她的生活圈子小,因此透過雜誌的徵友啟事來徵友,來信很多,但字不好的就直接丟了,(因為她自己的字不錯),她想像著依偎著男友在林蔭道上緩慢的散步,她穿著吊帶裙,腰間有隻白淨的手……她想像著:她當然要比工廠上的女工們幸福、美滿。
她寫了數百萬字,寫了十幾本的言情小說。她不願意描述自己的現實生活中的廠房,車間,流水線,她不願意她痛恨的現實給她再帶來傷害。她聯絡報社,希望獲得媒體的注意;她聯絡出版社,希望有出書的機會,然而,都沒有任何回音。寫言情小說的人很多,像她這樣透過流水線的工作來想像的言情情節,注定無法獲得垂青。
鄔霞終於下定決心離開了工廠,然而前程茫茫,不知何去何從。她換了一家又一家工廠,終於找到一家公司做了前台,她以為新的生活會是快樂的,較前美好的,沒意識到除了超時加班、懲戒罰款、主管訓斥等現實的苦難外,最可怕的是言語和肢體的騷擾不斷,危險永在……。她又被迫離職了。
她已到適婚年齡,憧憬的對象並未出現,文友介紹她與一名建築工人認識,雖然與期待有段距離,但因文友熱心撮合,又是異地相處,鄔霞還以為遇到了一個可以寄託的良人,匆忙間就成了婚。婚後生了兩個女兒。
丈夫工作不固定,前景不看好,性情又爆燥,但不肯離婚,鄔霞怕與女兒分開,也不敢離婚。只能忍受丈夫無止盡的需索,以及肉體的虐待,以及精神的蹂躪。丈夫敵視她寫作,對與窮苦多病的家人同住的鄔霞不僅沒能幫上忙,反而時不時的添亂。鄔霞說她之前還可以"窮開心",但現在卻開心不起來,只剩下"窮"……。
她之前痛恨車間,然而隨著經濟的發展,那些車間慢慢的都搬去了東南亞,原地蓋起了一幢幢的高樓,她在低簾租屋內,夜間看著那些高樓亮起一盞盞的燈,有時反而懷念起當時的車間……
大陸在改革開放四十年後,號稱已讓七億人脫貧,成就巨大,頗獲肯定。然而在進步當中,仍有許多小人物無力掙脫命運的折磨……台灣在經濟起飛的年代,也有許多的女工從農村踏入工廠,為台灣的經濟做出了莫大的貢獻,她們的境遇應該也有許多值得記錄的……。許多人淹沒在快速前進的時代巨艦中,有心人記錄下了微弱的泡沫般的痕跡,提醒我們曾經有過的小點滴……聽完音頻,不由想起了台灣處處是機會,處處是希望的那個年代…那是多久前的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