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索寓言》為何能保持的口傳的力量?

2024/01/22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伊索寓言》也許是我們聽過最多當中故事,卻又最少直接閱讀的書之一。這些寓言故事可能在我們口中轉述多遍,卻毫無所覺。在一定的程度上,我們與不同的時代、不同地區與語言的人一樣,以記憶乘載著這些故事,並將之轉述。

我們很難想像成長過程中,當中一兩個故事都沒聽過的人。

試想一下,當初最早跟我們講述這些故事的人(父母、老師或是兒童讀物的作者),他們的故事來源或許也跟我們一樣,是來自於他人,而未必真的讀過原典。在很多的場合,公開的或私密的說故事時光裡,伊索寓言的狐狸、獅子、狼等動物,繼續在口耳相傳中,傳承著記憶與教誨。在某個程度上來說,我們都是故事的載體,而且並非是制式教育的文化再生產,反而是最貼近我們生活,尤其童年的記憶。

這代表著,《伊索寓言》在很早以前就已經書寫下來,但即使有文字記載,有版本可追尋,它口傳力量並沒有因此減弱。《伊索寓言》的背景,與今天的我們相去甚遠,傳播的力量卻依然在我們身上映證。

那麼,為什麼《伊索寓言》有這樣的口傳力量呢?




首先,也許是因為寓言本身的簡單。

相比之下,日後的《拉封丹寓言》雖然借用了許多《伊索寓言》的原型,但在敘事上也多添了許多作者明顯的解釋,教化的意味又更為濃厚。

撇開這些寓言最早是怎樣以口傳形式流傳,在搜集、整理等編纂過程中產生怎樣的變化,或是翻譯語版的落差不談, 閱讀這些在一定程度上貼近原貌的故事時,不免訝異:這些故事的原貌如此樸實且簡單,幾乎沒有多餘的描寫與設定。它的形式簡單到,以現代的眼光來看,甚至只是個故事的大綱。並直接地,在故事的最後告訴我們每則寓言的寓意。當然,寓意也不拐彎抹角,幾乎一句話解決了。

情境,想法,行動與結果。所有的元素攤開來說。什麼原因造成怎麼結果,怎樣個性導致怎樣結局。以敘事學的角度來看,故事的內容的形式幾乎貼合。故事就是敘事本身,沒有倒敘、插敘、補敘。

甚至要說隱喻的話,雖然這些動物們本身都是隱喻,它也簡單到或明顯到不像是個隱喻了。

這些寓言往往「就是這樣」的不證自明,毋需多做解釋。正是因為這些故事從一開始就那麼單純,幾乎沒有多餘的、讓我們分心的細節,才會那麼容易傳誦,在說故事的過程中,清楚讓聆聽者記得「發生了什麼事」。

以這角度來看,這些寓言除了本身的寓意外,或許背後更重要的寓意是:總存在著某些道理,某些為人處世的法則,是普遍的。不論人類之間的差異有多少,不論貧富貴賤,有些道理對我們來說都可以共享。我們總可以在這些寓言裡投射我們對於人情世故的看法,可以藉由這些故事代替我們訴說。在說著這些寓言的時候,某種人類的普同性變得可以想像。




另一個原因,則可能《伊索寓言》大量採取二元的結構。

這點,在標題上非常明顯地呈現了,大家最熟悉的動物系列〈狐狸與山羊〉、〈狐狸與獅子〉;自然的〈北風與太陽〉、〈冬天與春天〉;人與動物〈狐狸與伐木人〉、〈野山羊與牧羊人〉。或是單向的的〈狐狸與葡萄〉(最為人熟知的寓言)、〈狐狸與面具〉。

這種二元性,非常好明白善惡道理。或是借用尼采的說法,道德系譜追溯到古早,是好與壞的問題,選擇或行動最後導致好與壞的結果。二元的思索,好與壞、對與錯,是我們最早開始思辨道德的方式。

二元也允諾了對話。若是注意,在極簡單的寓言裡,對話往往佔有重要的部分。而話語不僅是某種行動、意圖,也涉及了真理的探索。真理在對話的過程中自行找到答案。




最後,是寓言中的角色形象鮮明,尤其是動物。

《伊索寓言》可謂是動物寓言集,也影響到後來的拉封丹。

這些動物沒有名字,唯一的就是物種的名稱。換言之,這裡不存在個體性的差異,不同寓言中的狐狸或獅子,不論是不是同一個,是無關緊要的。這些動物所在的世界,一來沒有歷史,二來也非確切的地理位置。每個動物的物種本身有難以改變的個性烙印在上面。諸多寓言的要旨也在反覆辯證本性難移,要我們認清自己的本質,而非癡心妄想。若貪圖不屬於自身的事物,挑戰了秩序,必然會得到懲罰。

動物的形象,之所以佔有那麼重要的地位,或許我們可以與希臘的神話一起比較。希臘的神話,讓人對於世界的秩序以及人類的位置,人類必然面對的死亡進行思索。神作為他者,讓希臘人思索生命與世界。而動物,在寓言的表面背後,其實是希臘人思索「野蠻性」的對照。

仔細思考,動物的位置其實相當微妙。在《伊索寓言》中,雖然不避諱地讓動物說話、思考,牠們呈現的形象,像是有人性的動物,或是擬人化的動物。但同時,寓言裡卻緊守一個界線,如上頭所說,這些動物不會有名字,不會有個體的差異性。動物與人之間的曖昧性,令人不安的界線,在敘事的單純性中,被穩定的維持著。

希臘進入城邦時期之後,對於城邦人的生活與外界的世界,有道相當深刻思索的問題界線,尤其是倫理上的。如果神作為絕對的他者,不可碰觸、既遙遠又古老的存在。那麼,人與動物,則是共存在一個土地上,無比親近,非得要認真思考的「他者」。

對於自然,對於野蠻的世界,我們如何保持關係又區辨彼此?從他者的身上,又有什麼是我們應該學習的?

比起單純的道德律令,《伊索寓言》還是善用了故事,故事無論在淺顯,它的功用都在於啟發,而非要人死守。

最好的證明,是我們翻閱了這本書,應證了我們記憶所知的寓言同時,會發現我們幾乎沒有記起過每則寓言最後寓意是怎麼寫的。故事的意義,是經過我們的經驗與認識,憑自己的方式給出的。

我們不必問伊索到底是誰。因為聽過並記得、且傳述過並詮釋過的我們,其實都是伊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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