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这个女孩的分别,身不由己地旁观彼此的命运流入不同的河流,我的小学时代也就此结束了。
我的启蒙是在村小开始的,全村大小孩子都集中在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里,一个老师教所有学科,目的是识字,了解一些基础地理、算术,还有爱国主义,我们唱的歌大同小异。
一开始是我妈妈在附近的田地里干活,就把我放在那里,和其他的小孩一起玩。我小时候比较怕生,就站在后门偷看,不敢进去。最后是老师停下授课,把我抱了进去,我从此开始了学习生涯。
在那里学了些什么,我早已忘记了,只记得大声跟读,做算术,写字,画画,唱歌。说是学习,其实是一群孩子由老师带着玩耍。
到了冬天,山里很冷,我们都会带上一个铁制的小火炉,是自己家找废弃的罐头、铁盒子等容器做的,用铁丝串起来当把手,可以拎在手上。出门前,家长在里面塞满了枯叶和松枝,丢几颗炭埋进去,火在里面细密而忍耐地烧着,就能保持热量,抱在怀里很暖和,但又不至于烫伤自己。
太烫的话,就放在脚边烤,大家一起烤。火熄灭的话,就拎起罐头,在空中甩着画圈,如果足够熟练,会很快重新燃起。但如果运气不好的话,就全部熄灭了,这时候就需要向同伴借火,将火炉再次引燃。关系好的伙伴,还会在放学时彼此交换,带回去玩一下,第二天再返还。
长大以后,我听我妈妈回忆,村小的老师,是我们家的亲戚。但现在回想,那个小山村也没有几户人家,大家几乎共享同一个姓氏,也就是说,老师可能是所有人的亲戚。那间教室里的所有小孩都有可能是亲戚,父母长辈相互熟识。
我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中开始认识世界的,否则就一直被父母放在家中的庭院,用小刀割石板缝中长出的青草玩。
后来父母搬到镇上,或许起因是我的二叔在那里结婚,入赘了镇上的一户人家,然后将我父亲介绍到镇上讨生活。总之,我就开始在镇里上学了。
学校很旧,是围墙圈起的两排平房,每个年级一间,靠近大门的是老师的办公室。我记得大门口有一棵大树,也有可能只是留下的枯树根,因为我完全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树,以及它发芽长叶的样貌。
我们家住在学校往下延伸,经过街道,再往前走的一条笔直的巷子尽头。在通往学校的路上,有两个拐角处,分别是两家商店,一家是我经常去买零食的,另一家主要经营烟酒生意,我只到那里帮父亲买过烟。
在镇小,本地的孩子要先上学前班,父母不知道怎么跟学校沟通,让我直接上了一年级,可能是默认我在村小学习过,可以跟上一年级的进度。这可能也算得上是村小的教育成果。
我在那间学校待了大概两年,只隐约记得一些考试的情景,被罚站的情景,老师啊、同学啊,几乎想不起他们的面孔。
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中午放学后,吃过午饭,我们就跑到河边去玩了,去田里捉小蝌蚪。等想起还要上学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等我们匆匆赶回学校,教室里正在上音乐课。在录音机播放的音乐声中,老师罚站了所有人,却单独叫我回到座位上,他大概以为我和其他迟到的同学不是一起的。又或者他们手上都有舍不得丢弃的战利品,而我一条小蝌蚪也没捞到,空手而归。
后来镇上建了中心校,我们就搬到新校区了,和那个镇辖区内所有村落的小孩一起上学,这就是中国教育历史上的村小合并运动。而原先的学校,变成了镇上的养老院,平时大门紧闭,不允许孩子们再进去玩了。
当时我所在的班级来了一位身患小儿麻痹的学生,她家住在一个种桑养蚕、在大棚里培植桔梗花的村寨,原本村小没有消失之前,她可能自己走几步路就能到学校上学了,或者父母出门做农活的时候顺便把她送到教室。但现在村小没了,她父母每个星期将她送到学校,让她住校上学,星期五放学再把她接回家。
她有一个哥哥,比我们长两级,最初她是依靠哥哥背着上学。后来哥哥小学毕业了,去了城里继续念中学,她就没了依靠,老师让班上的女同学帮助她,每天陪她一起上下学。我是班长,承担的更多,又因为我父母离婚搬回老家,让我留下来继续上学,开始半住宿半走读,和她的情况相似,于是负责主要照顾她。
那时我们还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无障碍设施,相反只记得国旗下有很恐怖的、长而陡峭的台阶,我们每天上下爬楼梯,都需要花费很多很多的时间。
因为她上不了体育课,所以我也逃掉了可能有三分之二。她非常小,体重很轻,但我也没长大到哪里去,五六年级的时候,就已经非常吃力了。
记忆中那段恐怖的台阶,我现在做梦都会梦到它变成直的,我和那个女孩子在其中艰难前行。
好不容易坚持到小学毕业,我到城里上初中以后,她父母好像就没有再送她上学了。而我们曾经被认为是班上最聪明的两个女孩。
她的哥哥,原本成绩很好,才考到了城里,但因为父母总是抱怨自己年龄大了,要他回来照顾妹妹,他好像也就没有再继续上学了。后来的事也不得而知。
和这个女孩的分别,身不由己地旁观彼此的命运流入不同的河流,我的小学时代也就此结束了。
2024 年 1 月 25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