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鐵道之夜》由衫井儀三郎執導,改編自宮澤賢治1934年的同名著作,未及閱畢原著,查找後發現非動畫貓咪擬人的世界觀,而是純然一般人類,但不同版本間卻也有著貓咪擬人的版本,不願鑽牛角尖,害怕失去童真與魔法,卻又冀求為這般魔法作述,因而單純針對電影切片去臆測各元素是否意有所指。
母親久病臥床、父親缺席,喬凡尼是同學口中沒有爸爸的小孩,為生計報社打工,柑仔店添購麵包方糖,撞見男子拾起口袋車票,而後歸途行過街燈,特寫沒有表情,仰望掛燈形變如繁星,好似眼眶泛淚,言語尖刺形成挫傷。躺臥草原青青,仰望點點繁星,星點多如水內分子,奶內脂肪,微風徐徐輕撫傷口,宛如母親耳邊呢喃,酣眠入夢,恍惚乘上銀河鐵道,兒時記憶從此熠熠生輝。
冥界之途一說為簡介與多數觀者的共識,來由於近片末友人(貓)卡帕涅拉的下站,對應現實世界的死亡,但現實世界的對應(或刻意的不對應)卻恰恰給了電影更多的解讀方式,電影並非僅只描摹中陰處,也同時昭示了生者的未來與結局,猶如《紅樓夢》的太虛幻境,童話寓言也是殘忍的象徵。
所謂「刻意的對應與不對應」指的是離開柑仔店撞見男子拾起的車票,由於不確定喬凡尼是否搭過火車(只有說明父親北海道工作),所以男子的車票也就成了「車票」的形象;如同《地球最後的夜晚》中的母親,因羅紘武不記得母親的臉,卻跟小白貓的母親要好,因此夢裡的母親是小白貓母親的臉,但頭髮是白貓母親堅決不染的紅髮,藉著確定暗示與否定暗示的組合去表達母親的形象;當時男子喃喃自語著車票的重要,畫面映入喬凡尼眼簾,而未入喬凡尼的口袋,下次見到這張車票,卻是在車務人員驗票之時,同節車廂的卡帕涅拉、捕鳥人、陌生男子都拿出了類似的票券,只有喬凡尼拿出同白天男子的車票,卡帕涅拉沒有說話、車務人員睜大眼睛給過,而捕鳥人嘖嘖稱奇,一邊探問車票的來源、一邊自語道:
「有了這個甚至可以穿越『四度』空間」
兩人(貓)中陰身許已久,不同於初來乍到的卡帕涅拉,對車票的各自反應突出喬凡尼的身分特殊,也同時賦予了捕鳥人語句的重要性,「四度」成為關鍵線索,第四度的「時間」變成解讀的方式,喬凡尼在鐵道之旅遇見的物事,都可解讀成喬凡尼往後生命偶遇物事的縮影。
比如首站下車,與卡帕涅拉攜手走過無限向下的階梯,行經內有火焰燃燒的水晶細沙,來到了120萬年前的世界,碰上正在開採原牛化石的考古團隊(當時以為在盜採砂石),開採理由是為了向世界證明原牛誕生來由之特別的主張,好似地平說或澳洲存無說…的陰謀論者,往往敬而遠之成為生命的過客,離開時帶著相關物件(胡桃實),即使沒有經常想起,未來某瞬瞥見時仍會閃回相關記憶。
又比如電影中唯三出現的「人類」,一對姐弟與家教老師,在鐵達尼沈淪時刻緊抱浮木進入暈眩,醒來時已在車上,意指三人也變作中陰身,而「人」的身分不同於喬凡尼的「貓」身,彷佛暗示著不同的人種,同時也將出現在喬凡尼的生命,成為過客。
再比如行蹤與作風迷幻的捕鳥人,麻布袋裝著白鷺鷥鳥身,一進車廂便怪叔叔般招待喬凡尼與卡帕涅拉吃食白鷺鷥糖果味的腳表達善意,耳聽白鷺鷥行經車廂邊,瞬身步伐到外,採抓著白鷺鷥入袋,回到車廂後若無其事,對喬凡尼與卡帕涅拉看似不懷惡意,到站後的離開讓喬凡尼感嘆,自己該多跟他交流的,就像生命中的某些特殊朋友,帶你體驗這個體驗那個,卻始終保持神秘,出現與消失都神不知鬼不覺。
「宗教」元素貫串整部電影,於夢於現實皆然。現實開頭課堂老師語出的「銀河之夜」,好似聖誕夜般的宗教慶典;火車內有著盲眼譯電人,破譯著不知來自何處的雜訊,內容不成語句,卻是神諭的解讀未果,好似神父扮演與上帝溝通的橋樑;猛看烏鴉實則喜鵲,樹上翻轉變作蘋果,蘋果無限增生分食,果樹其來有自,不必種於特定某地,「好」處為好,果樹自然長得好,蘋果的出現與增生,似是上帝降臨神蹟,水能變為酒,只要在充滿奶與蜜的好地方;行經南十字星站的窗外,戴修女頭罩的人們(貓們)奔向發光的十字架後消失,頗似靈魂解放、天堂之路云云;片尾喬凡尼說出蠍子火的期許(蠍子此生傷害太多人,來生不願重蹈覆徹,而願作照亮黑暗的火);種種橋段都預示著喬凡尼的生命與宗教有著不解之緣。
有人說在《銀河鐵道之夜》看見《神隱少女》的影子,不論先後與否,《神隱少女》的類似技法僅有乘客上下站的呈現,其餘內容說法上難以合理化,唯一類似的是千尋認得父母不在豬群中、喬凡尼見著鄉下小屋門前的男孩是自己的臉,但無論是湯屋的大家與鐵達尼事故受難的姊姊,任何人都有自己的解讀。
卡帕涅拉離開的終站前,閃過家鄉街燈的畫面,好似回憶切片年老後仍不時出現,喬凡尼隻身隨著火車開往無止盡星河,生命是火車,人人是過客,終究只有自己走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