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珍珠耳環的女孩下篇
戴珍珠耳環的女孩
三、他
正當她神遊於天外，不期然而然，他席捲著一縷薰衣草的馨香來看她了，她默然收回了目光，起身為他準備點心。
平時他晌午才會來，今天難得一大清早就來了，卻如往常一般，緘默不語地坐在那個熟悉的位子上。時候甚早，她便簡單地沏壺伯爵茶，盛了一碟杏仁酥餅，權當作是早點。茶遞到他面前之後，她即刻斂容低頭，依然看著她的書。
他並不打擾她，與其説是來看她的，不如説是來看《她》的。
《她》，戴珍珠耳環的女孩。
她早就習以爲常，也不以爲意，他看他的畫，她則看她的書，兩不相干，兩不相擾。「三人」淡然相處其間，倒也從容自若。
不一會兒，他主動打破沉默，「恰巧我今早得了空閒，不如陪妳到外頭走一圈。」她知曉，他無非是尋個藉口，想陪她散心説話。
她不經意地抬頭睇他一眼，意態闌珊地應著，「可能是春睏的關係，容易感到倦乏，現在不想走動。」簡單説完，依舊低頭，不甚搭理，長睫毛的影子淡淡投下，凝神專注於手上的書卷。
人淡如菊，一臉淡然的神情，看來跟平日沒什麽兩樣，但少了一點溫情，他一時想不起來自己是哪裏得罪了她？
瞧著她穿著銀白緞面長裙，身上套著胭脂紅的小外套，胭脂紅襯托出她的黑髮與雪膚。她素喜淡雅，甚少穿得如此艷紅搶眼，看樣子不就正打算出門麽？怎説人倦乏了？
他欲啓齒相問，卻欲言又止。又不便打擾她看書，遂將目光轉移到那個少女殷切的目光上，戴珍珠耳環的女孩。
原本垂首讀書的她，驀然抬頭見到了這一幕。
他與《她》深深互相凝視，而《她》坦然面對他審視的眼光，羞怯中卻果敢無畏地看著他。而他戰勝了許久的猶豫與遲疑，内心純然的情愫正涓涓地向《她》流淌而出，熱切而渴望。
澹然靜默的他甚少向人顯露熱切之情，此刻的他非常不同。
畫布所浮現的情意，恍能穿越綿長的時空，穿越人世間的滄桑，他與《她》兩心相契，四目交纏。
那種對視，是戀人互相凝視的眼神､是戀人互相交托的信賴､是戀人互相索求的欲望。他的目光流露出款款深情，深深撼動了她的心，觸及她情感深處，直抵心田。
這般眷戀的眼，深情的眸，讓她一顆心像潮水般，澎湃激蕩起來，心旌搖曳，原本溫馴寧靜的心，突然狂野起來。
就在她心跳急劇加速時，迅即，他轉首望向她，這一瞬間來得太突然。
他似乎對她綻放出前所未有的情感，而這情感不是向《她》，而是向她綻放的。他終於戰勝了長久以來的踟躕與遊移，下定決心對她展露出他的情感。
相對素日的冷，與這前所未有的熱，挑起了她内心蟄伏已久的依戀與渴望。
她那一對隨著光波流轉的珍珠耳環，光潤純淨猶如那雙靈動如珠的瞳孔，流轉的珠光不停地撥弄他的心弦。珍珠需要光線來潤澤，女人則需要愛情來滋潤。他多麽希望能給她愛，讓這樣纏綿悱惻､眷戀不捨的深情永遠地靜止在這一瞬間當中，而她，永遠停留在凝視的這一瞬間。
她與他相愛在永恆裏。
就在這一刻，他看出她那殷切的熱望，準備迎接他所釋放出的情感，就在心馳神往的這一刻，他戰勝了内心長久以來的掙扎與交戰，選擇了去面對、去表達、去傾訴。
他望著她那微微歙張的唇，欲言又止，似笑似嗔，那嫣紅濕潤的光澤一閃，掠過他的心頭，他多麽地渴望能夠親吻這紅潤誘人的兩唇。
他的手伸出、想撫住她的臉頰，正向前俯身親吻她的雙唇時……
嘎然，落地長窗被推開，他的手空落落地懸在半空中，不知要擱置何處？既空蕩又寂寞。
四、這人
旋即，他見到一個人的身影閃進屋内。啊！這人怎麽來了？
這人之前可曾來過她這裏？他倆可是私下正在交往？她不是說身子倦乏嗎？胭脂紅小外套不就説明了，她正準備外出麽？
顯然地，她正等著這個男人。
心中興起一連串的問號，讓他覺得自己今天有點像個傻子。
她起身迎接這個男人，她臉上的笑容是那樣地燦爛，一股腦地鑽進了屬於他倆的世界，讓他覺得自己傻乎乎地橫在兩人中間，像個局外人。
而這人一脚踩進廳裏，根本沒在意有其他人在場，簡直把他當成隱形人，「船已經準備好了，划船去吧！」
他聞言，内心激動著，怒吼著，精神狀態幾近瘋狂，很想衝向前去，像小時候一般，狠狠地揍他幾拳。人家是繼承人，預選之子，擁有一切，亦將得到一切，在人家眼裏，得到她是理所當然的，因爲人家從未看得起他這個私生子。
最終，最終，他並沒有衝向前去，畢竟他們都長大了，教養讓他克制了内心非理性的妄動，他自持了，他冷靜了，他壓抑下來了。依然保持著一貫的優雅與沉默，這讓他頹喪至極，他恨透了這人，也恨透了自己。
經過半晌，他終於鼓足了勇氣抬起頭來，心中還抱持著那麽一點點希望，盼她能夠回首。
在他抬起頭的那一刻，她驀然回眸了，與他深深地互相凝視，她的回眸中，蘊含著多少的了悟，多少的感知與認同，多少的接納與包容，包容他只是個私生子，包容他只是個情婦的孩子，包容他只是個依附者，必須依附她而生存。
他心中試問，她願不願意放下一切的衝突與矛盾，放下所有的利益與爭執，只是單純愛他一個人？
他多麽希望能夠挽留住這纏綿悱惻､眷戀不捨的一刻，讓時間永遠凝固於這一刹那，光陰停止了流逝。而她，永遠留在這一刻裏，像戴珍珠耳環的女孩，以熱切的眼神，永遠凝視著他、關注他、渴望他、眷戀他，緊緊地抓住他的心､他的情感､他的悲憫，撫慰他的苦､他的悲､他的不平，緊緊抓住他，永不放手。
百轉千迴中，時光滔滔，無情流逝。
此時此刻，她正在回眸？還是正轉身要離他而去？
這一次，他勇於面對她的抉擇，然而，她卻選擇了轉身離開，讓這個男人牽手離去。
留下他一人，獨自坐在那幅畫前，坐在《她》的前面，久久，他再也不願再抬起頭來凝視《她》，看《她》那或喜或嗔的容顔，他雙手緩緩地托住沉甸甸的頭顱，頽然闔上雙目。
他永遠失去了她，她將屬於另一個男人。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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