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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本海默母校｜一所英國人創立的德國大學哥廷根

Doktorkuss

漢諾瓦（Hannover）

　　一直以來想寫一篇大學史，介紹自己的畢業母校——哥廷根大學（Universität Göttingen）。

　　由於歷史背景太過複雜，搔首踟躕，不知從何開始寫起，遂一直未動筆。直到去年英國女王伊莉莎白二世崩逝，又適逢上個月《奧本海默》得了奧斯卡最佳影片，女王崩逝讓我有了寫漢諾瓦王朝的動力，奧本海默讓我有了寫哥廷根大學的決心，醖釀了好長一段時期的「大學史」，終於呼之欲出。

　　漢諾瓦這個國家在歐洲史上極爲特殊，沒錯！請大家看清楚，它原本是個國家，位於今天德國北部。熟悉英國史的人都知道，英國王室有很長一段時期稱爲漢諾瓦王朝，那是因爲它的主子放下家業，去了英國、當了別人家的國王，從此漢諾瓦便與不列顛組成了共主邦聯（personal union）。

　　何爲共主邦聯？就是同一個君主同時統治一個以上的國家，雖然是以同一個人爲統治者，但各自有自己的領土、政府與人民，基本上目前的大不列顛依舊是一種以共主形式存在的政治體。

　　居住在澳洲時，經常聽澳洲人談起獨立的問題，難道澳洲不是一個獨立的國家？正是如此！澳洲雖是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但嚴格說來，它並不是一個獨立的國家，而是臣屬於英國王權之下的國家。

　　然而，德國人何以當上英國國王？隨後又在自己的故鄉建立了一所「英式」大學？追本溯源，就要從漢諾瓦如何與不列顛共主説起？

亨利八世與英國國教

　　這段歷史竟可追溯到亨利八世與他那六個老婆。

　　 1533年亨利八世與情婦安·博林秘密結婚，英國教會便找到了這個好機會，藉機脫離羅馬教廷，緊接著宣佈國王與西班牙公主凱薩琳的婚姻無效、與博林的婚姻具有合法性。

　　羅馬教廷不甘示弱，便將亨利八世驅出教會，是為英國宗教改革之始。

　　若不是亨利八世千方百計地想要離婚，英國也不會進行宗教改革，掀起持續一百多年的新舊教衝突，而漢諾瓦這家人也不會進駐英倫三島。

1701嗣位法

　　爲了終止新舊教之爭，爲了鞏固英國國教在英國的地位（又譯為聖公會），又想讓英國王位繼承問題永遠遠離宗教改革的腥風血雨，杜絕天主教徒入嗣爲王。於是，英國國會通過一項關鍵性的法案，稱爲《1701年嗣位法令》（英語：Act of Settlement 1701）。

　　其中規定英國王位嗣位者必須是為新教徒，禁止天主教徒入嗣爲英國國王，英倫最後一位本土女王安妮，若在有生之年未能誕下子嗣，英國王位將由詹姆士一世的外孫女繼承。

　　她便是漢諾瓦選帝侯夫人索菲婭。

　　索菲婭一脈全都信奉新教，今後英國宮廷裏不會再出現天主教徒嗣位為王的問題。

英國漢諾瓦王朝

　　安妮女王於1714年去世，果真死而無嗣，索菲婭做了許多年的儲君，卻趕在女王之前去世了，根據1701年所頒佈的嗣位法，索菲婭的長子喬治︰Georg Ludwig，當時是爲漢諾瓦選帝侯，便前往英國繼承英國王位，是爲喬治一世。

　　這時候的喬治已經是個五十四歲的「老頭子」了，連孫子都有了，便帶著長子前往英國繼位為國王，不知是不是走得不安心，還是維安分擔風險原則，生怕此去發生意外，國王便讓七歲的長孫腓特烈留守漢諾瓦。

　　喬治一世死後，兒子繼承英國王位，是爲喬治二世。

　　喬治二世登基十年後，鑒於自己的故鄉漢諾瓦還未有一所能裝點門面的高等學府，身爲英國國王，同時兼差為漢諾瓦選帝侯，與神聖羅馬帝國境内的其他選帝侯攀比時，普魯士就擁有四所大學，而自己的老家漢諾瓦，連一所像樣的大學也無，竟遠遠比不上神聖羅馬帝國境内的其他邦國，如何與其他選帝侯平起平坐？

大學的建立

　　國王遂聽取宰相Gerlach Adolph von Münchhausen的建議，地點選定在哥廷根，原因是此地的修道院擁有一所藏書極爲豐富的圖書館，擁有價值連城的古騰堡聖經，以及中世紀手抄本古籍，並長年維持著歷史悠久的講學傳統，先天條件已經具備了大學的雛形。於是國王以這座圖書館爲基石，在哥廷根設立了一所大學。

　　大學於1737年九月十七日正式開幕，1748年國王喬治二世本人還曾經親臨造訪。

喬治二世蒞臨盛況

　　德國大學大多以建立者為名，而其建立者又多是國王、大公、領主等權貴金主，哥廷根大學全名為︰Georg-August-Universität Göttingen，便是以喬治二世爲名，拉丁文︰Universitas Regiæ Georgiæ Augustæ，此字樣與喬治二世的圖像，便成爲大學的徽章，大學内部使用的文件與所頒發的畢業證書都印有這樣的徽章。

　　日後，喬治二世的孫子登基為英國國王——是爲喬治三世。這個喬治三世是第四代移民，與前三代父祖輩完全不同，是漢諾瓦王朝中第一位在英國土生土長的英國國王，沒去過漢諾瓦，卻想起漢諾瓦的老家來。便將自己的三個兒子，送往哥廷根留學。恩斯特奧古斯特（Ernst August）日後登基為漢諾瓦國王，便是其中的一位王子。而哥廷根老城内，還留有王子們當年的住所，命名為Prinzenhaus。

威廉廣場中間的銅像是英王威廉四世

此威廉非彼威廉

　　以前在哥廷根大學（Universität Göttingen）讀書時，大學有個地方叫做威廉廣場（Wilhelmsplatz），那是舊時講堂（Aula）、學生食堂（Mensa）與註冊處。我常去那裏吃飯，對於威廉廣場這個名稱，總是以爲廣場中間立的銅像，不是德皇威廉一世就是威廉二世，從未認真去看清楚，到底是哪一個威廉？

　　然而，我錯了。

　　此威廉並非德國人心目中的德皇威廉，而是漢諾瓦國王威廉四世，而威廉四世同時也是大不列顛的統治者，他的繼位者則是鼎鼎大名的維多利亞女王。

　　威廉四世在位雖然只有七年，卻為哥廷根做了一件事情，因而留下了這座銅像。

　　 1737年，他的曾祖父喬治二世在哥廷根成立了這所大學，國王威廉四世爲了慶祝大學成立一百週年，出資為大學建造了一座新的講堂與學生食堂，廣場也立了自己的銅像，上面的拉丁文寫著︰「威廉四世、國王、祖國之父」，强調了漢諾瓦是他的祖國。

　　這似乎是他唯一一座不立在英國，卻立在德國的銅像。

　　他是漢諾威的統治者，同時也是大不列顛的統治者，而銅像鑄成的時間點，德國這個國家還不存在。

　　威廉四世死而無嗣（其實生有十個私生子女），大不列顛的王位由弟弟的女兒維多利亞繼承。因漢諾瓦隸屬神聖羅馬帝國，不允許女性繼承王位，王位則由另一個弟弟恩斯特奧古斯特（Ernst August）繼承，終結了123年的漢諾瓦-不列顛聯合王國。

　　兩國從此分家，各司其政。

著名教授與校友

　　與英國有著深厚淵源的哥廷根大學，直到1806年，曾經在此註冊留學的英國學生共有237人，這讓這所大學成爲國際性的大學。

　　受到英國自由風氣的影響，哥廷根從創立起，便有著學術自由的風氣，曾經在此地學習、任教、研究的名人中，諾貝爾獎得主到目前爲止共有47位，得獎人數在歐洲僅次於劍橋、牛津、柏林自由大學與巴黎大學。此外，曾經在哥廷根就讀與研究的名人之中，還有數學家高斯、醫學家科赫、童話之父格林兄弟、德國前總理施若德、著名物理家有波耳、赫茲、普朗克、海森堡、原子彈發明者奧本海默等人，德國史上的鐵血宰相俾斯麥與洪堡德大學創立者洪堡德均是校友。

　　其實，奧本海默並未曾長期居住在哥廷根研究，而是在哥廷根完成了博士論文，其論文指導老師便是哥廷根教授波恩（Max Born）。兩人在一篇共同發表的論文中，提出一種將原子核與電子分開的簡單計算法，被稱爲波奧近似法。波恩日後得到了諾貝爾獎，而學生奧本海默因發明了原子彈，其名氣遠遠大過老師波恩。

　　哥廷根大學亦是格林兄弟任教之地，與格林童話的淵源極爲深厚，哥廷根也位於童話之路（Märchenstraß​ｅ​），當地最著名的童話是爲《賣鵝的女孩》（德語︰Gänseliesel），市政廳廣場立有女孩的銅像，是爲哥廷根的市標，也是全世界被親吻最多次的女子（見上圖）。

　　大學圖書館是爲德國五大圖書館之一，列爲國家圖書館，不但自中古修道院時期以來便有豐富的藏書，珍藏有許多無價的手抄書，其中以古騰堡聖經孤本最爲著名，是全世界僅存的稀有的羊皮紙印本，被UNESCO列爲世界文化遺產，古騰堡聖經的電子化與重新印刷，是這幾年大學圖書館所完成的艱巨計劃之一。

　　去年夏天，曾經在慕尼黑德意志博物館中，瞥見古騰堡聖經複製本的蹤影，正是出版於哥廷根⋯⋯

古騰堡聖經攝於德意志博物館

參考資料

• Michael Billig, Wem gehört diese Universität? in: Die Welfen: wie aus deutschen Fürsten englische Könige wurden, G Geschichte 3/2022, S. 44-45。
• 諾貝爾獎得主資料根據哥廷根大學官網︰【 Nobelpreis 】
• 古騰堡聖經官網︰【 Gutenberg-Bibe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