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國三那年,母親闖入我的房間,在日記中發現自己的身分不再是「媽媽」而是「那個人」後,我們的關係就破了洞。她的心也是。
我們不再交談,日常大抵殘餘一些破碎的獨白:
「吃飯了。」
「嗯。」
「我回來了。」
「嗯。」
──如此荒涼。
母親年過五十,有兩個孩子。姊姊當時還在臺北讀書,於是我們兩個人吃一桌菜。用餐時總埋首於飯菜中,勤勉地撥弄碗筷。用餐完畢,我收拾餐桌,母親洗碗。
有時為了逃避無邊無際的死寂,我會端著碗到電視機前吃飯──那晚的母親就會更加、更加安靜。靜謐到了盡頭變成冷,家裡始終很空很冷,我們偶爾開口彷彿在曠野中吐出寒煙。
上了大學後鮮少返家,即便回去了,往往也待不過一日。每當我開始收拾行李、準備返回臺北時,母親便會試探性地問:「要載你嗎?」我都說好。兩年多來,奔赴客運站地路途卻始終靜默無語。一如往常。
寒假最後一日,依舊搭著母親的車前往客運站。途中,母親忽然開口:「我知道你一直覺得我不是個好媽媽。」在密閉的車中,像針陡然刺破氣球。
「可是等你長大就會知道,媽媽真的已經盡力了。」
我抬頭,從後照鏡中驀然望見母親疲憊的眼。年過半百,如此荒涼。
淚水一瞬止不住地落下。
修習「現代散文」課程時,每週作業是繳交三百字以上的指閱心得或小品文,這是其中一篇。
前天連續夢見失去母親,流淚醒轉。母親許是我生命中最艱難的課題。我仍然難以與她正常對話,但不怨她了,甚至經常感到愧疚。
大一時修習系上的大學國文,教授要我們寫過幾篇散文。唯一拿到A的一篇,即是以「母親」為題。教授最末留下評語:「如果你已幡然開悟,就得改變與親人相處的方式,經由你更具智慧的心思,不斷學習待人處事,影響你的家人,改善家庭關係。」
當時只覺刺耳,心想:文學是文學,現實是現實,評價我的文學就好。如今卻很敬佩老師,一針見血地戳入我的盲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