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劇《媽祖》：他們選擇把愛留給下一世代

去年看過片山家觀世流來台介紹能劇（請見拙文： 能劇也瘋媽祖！到底「能」做什麼？前導預習2024年5月即將在高雄演出的能劇新作），對這次的能劇新作媽祖期待已久。像是捎來給媽祖的生日禮物、同時片山老師實現與台灣友人的約定，時逢母親節隔週，相信觀眾們對媽祖的母性特質更身有所感。

第一次在大東文化藝術中心觀看演出。在蔡依林《大藝術家》MV就曾以大東文化藝術中心為舞台，特殊的天燈造型天棚，中間挖空瀉下自然光。除了表演廳以外，也有展覽空間、演講廳及圖書館，內藏豐富的藝術相關圖書、影音，圖書館旁還有氣氛悠閒的餐廳、咖啡廳，感覺藝術已融入市民生活。

大東文化藝術中心

當天來觀賞的日本人還不少！不知道是在日台人、或者是特地來台灣觀賞的。聽說執筆《媽祖》劇本的玉岡薰老師也特地來台灣欣賞這次的表演。

表演廳一樓販賣印刷精美、全彩頁的劇本書，全本日、中文對照， 包括飾演媽祖的片山九郎右衛門想對台灣觀眾說的話、演員編劇介紹、劇本台詞、還有超清晰劇照！

雖然淺識日文，但台詞偏文言，幸好旁邊對照中譯，邊看不禁邊佩服能準確傳達劇本意境的翻譯、及有能耐參考異國信仰寫出能劇劇本的玉岡薰，這必須具備深厚文學功力、對能劇的瞭解、對新題材的考察能力。

故事從野村萬齋飾演的開天神盤古說起

神話中盤古開天闢地，人類出現後如稻種般迅速繁衍，身為創世神自是欣喜舞動，然爭端隨發展而來，兵禍四起，原想毀去已是千瘡百孔的世界，這位上古之神看到人世間仍有微弱的希望之光，便暫觀望。

開天神對著龍珠喃喃自語，從野村萬齋的演繹能感受到古老神祇威嚴中帶著對人世的慈悲。

為了延續希望之光

台灣人熟悉的鄭成功......的爸爸鄭芝龍，眾所周知是明末有名的海商兼海盜，通曉多國語言，娶了平戶的日本女子生下鄭成功（鄭森）。鄭芝龍曾受明國招安官拜將軍、剿滅地方山匪，後因降清遭北京軟禁、數度被清國拿來要脅鄭成功，因此歷史評價不太好。

不過對於本劇來說，鄭芝龍晚年發生的事並不在考量內。我覺得會讓鄭芝龍這個角色進來，第一是他是鄭成功的父親，而鄭成功對台灣有重要影響；第二是他在平戶娶日本女子，對日本人來說也是個頗有淵源的歷史人物；再加上他從事海上貿易或劫掠，而媽祖正是討海人重要信仰。

劇中鄭芝龍夢到開天神盤古賜與龍珠，此時其妻松女懷孕，腹中胎兒正是日後的鄭成功。

鄭芝龍正打算前往福建，松女引薦具有巫力的默娘同行祈求平安。然途中遇到前所未見的惡劣海相，媽祖與其侍從千里眼、順風耳攜龍珠躍入海中，犧牲自己換來風平浪靜，讓船上眾人平安抵達目的地。

人性、母性到神性

從平戶出發、上船、躍入海中，默娘幾乎是穿著鵝黃與青綠的普通少女裝束，只有在出海前披上白色千早舞衣、獻上神樂舞祈禱吟唱。

鄭芝龍與船夫言談間知曉，默娘之母本有靈力，與其父相戀後成為平凡人母，產下默娘時離世，父親也隨之殞命。因為無雙親教導不知如何說話，被喚默娘。被船夫收養長大的她，某夜夢到將發生船難，情急下開口阻止養父出海，那天的確發生可怕的船難，養父因此倖免。從此默娘便以她的巫力守護出海人平安。

跟著默娘緩步出場的僕人腳步與默娘一致，足見演員們間的默契。一個眼睛不能見、一個耳朵不能視，都是被世間遺棄之人，卻有心眼、心耳幫助默娘。

默娘、隱眼、耳覆不是身體有缺陷、就是生命有缺憾之人，他們只是芸芸眾生中的普通人。但當他們願意運用自己的能力幫助別人、而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小我昇華成大我。即便默娘未曾受到母愛關懷，她感受母親留給她的靈力、用這股力量守護他人，這也是種母性。

最後鄭芝龍和船夫看到海上竟有穿紅衣的女子翩翩起舞，正是成為媽祖的默娘，身邊跟隨的兩位僕人已成為「千里眼」、「順風耳」。

雖然對我們台灣人來說，媽祖和盤古沒什麼關連，有點像硬兜在一起。我覺得盤古在本劇的存在是一個授予神格的角色。

三人的犧牲讓他們從人格轉為神格，服裝造型也出現極大轉變，媽祖穿著華美紅色羽衣與金色頭飾；原本以布遮面的「千里眼」、「順風耳」覆上面具。

紅衣的媽祖、白衣的盤古，千里眼、順風耳隨伺。這張照片是謝幕時拍攝的。

默娘躍入海中時我不禁想起動畫《天氣之子》的陽菜，同樣是有靈力操縱天氣的巫女，原欲自我犧牲的陽菜被男主角救回來，東京整整下了兩年半的雨變成一片汪洋。

《媽祖》和《天氣之子》對我來說是一個故事的兩種不同結局，兩種選擇沒有絕對的對錯。如果默娘最後不是升格成神，就不會是皆大歡喜的結局。或者說，有太多像默娘這樣默默犧牲的例子，人們才期盼至少在神話傳說中、在戲劇故事裡給他們一個慰藉，好似他們仍在另一個世界活著。

一定要有某個人犧牲才能阻止悲劇的話，那個人必須是誰嗎？如果他或他身邊的至親至愛不願意呢？

動畫電影《天氣之子》海報

......如果，這個人犧牲後不足以阻止悲劇，那會需要下一個人替大家犧牲嗎？

看《媽祖》時逢立法院強行通過聽證調查權，許多立委因暴力受傷，包括認真做事又有耐心的沈伯洋立委，幸好沈立委平安歸來。

我不希望任何一個黨派的人因此受傷，如果要有人重傷、甚至死亡才能引起民眾對議題的重視，尤其如果犧牲的是個好立委代價未免過大。然國民黨、民眾黨未按程序立法明顯有問題，一般溝通方式難以見效，才會演變成新聞上看到的局面。

民眾需要讓國會知道我們對聽證調查權與藐視國會罪的意見，也許有機會可以讓原本執拗通過的立委心有顧慮。過程中可能還會發生一些爭執，或是有蓄意煽動者反串，請務必注意安全。

不顧下個世代、只求自己權力擴張的立委，才是藐視國會的立委。

第一次完整觀賞能劇

日劇《我家的故事》或去年片山觀世流來台舉辦講座的表演看過片段的能劇表演，《媽祖》是我第一次完整觀賞一齣能劇。

和狂言、文樂比起來，能劇的內容台詞的確比較難，即使略懂日文，也未必能在沒看過劇本、字幕的狀況下瞭解台詞。

但能劇想表達的世間情感是共通的，會感受到劇中盤古、媽祖、鄭芝龍想要把愛留個下一世代的想法；會在盤古與媽祖共舞時感受到對和平的祈願；千里眼、順風耳雙人舞活潑生動。搭配現場笛聲、大小鼓、代表神明的太鼓、沉穩厚實的地謠合唱，能劇肅穆莊敬氛圍中也有遒勁的篇章。

某些細微處可以看出演員們的細心，鄭芝龍一行人乘船時，舞台上的道具船當然不會動，那怎麼說服觀眾他們正在渡海呢？演員們有時同時朝向左、過一會兒同時緩向右轉、在觀眾未察覺時又默默地轉面向中間，整個畫面有了動態感，以此表現船隻航行與海上波動。

我最印象深刻的是隱眼、覆耳、默娘漸次躍海，墜於舞台地面發出極大咚聲，如果是在傳統能舞台，地面設計有中空共鳴甕，更能表現跥地聲。

全體演員、地謠、樂器演奏者謝幕。

本次表演特別開放在謝幕時拍照。聽說傳統能劇本來沒有在謝幕的，這場竟然謝幕3次，可見他們多想向海外觀眾傳達心意。飾演媽祖的片山九郎右衛門還在謝幕時稍微跳了一下神樂答謝觀眾，片山與野村頻頻揮手致意。

謝謝演員們與工作人員為台灣觀眾帶來這麼有緣分的故事，看著演出不禁流淚的同時，心中仍澎湃不已，經此一別，期望日後能再看到他們的能劇表演。

沒有人喜歡犧牲，海濤下默娘和媽祖的身影重合、默默揮袖：犧牲若能換來留給下一世代的愛，何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