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就只有憤怒與哀傷才能讓我持續的書寫下去嗎? 父親無法理解我的挫敗感早已讓我不再感到沮喪,彷彿從很久之前我就已經對這種衝突開始麻痺,從恐懼與委屈,到至今只剩下了憤怒。 全然的忿恨。 至今我依舊記得在十七歲左右,有段日子特別害怕回家。通常在高中練到晚上九點之後,帶著這種焦慮不安收拾東西,動作慢吞吞的去搭車。而路程越是接近家裡,越是感到侷促不安。 黑暗裡山頭的光火讓我想起在薩拉耶佛的那一個夜晚,那是第一次我祈禱這一切可以結束就好了。我坐著隔夜的巴士,眼皮闔不上,怔怔望著碩大的月亮掛在山巒之間,夜色徹底籠罩了萬物,而我的命運也是。在摸不清又九彎十八拐的山路上,我是個亡命之徒,才十六歲的亡命之徒。 我不曉得這一切該歸咎於我父親的毫無遠見,亦或是以愛為名的犧牲與奉獻。 但舉家遷移到歐洲這件事還是時常在我腦海裡縈繞,並詢問這是否真的是件好事呢? 特別是最近吧,隨著年紀增長我越來越想要過自己的人生,而非我父母還停留在我十六歲的那種家庭狀態。 在外人看起來夢幻的故事對我來說卻像場無法驚醒的噩夢。 而當時正值肺炎流行的封城時期,我們在維也納的簽證無果,面臨即將到期的居留,我們舉家遷到了克羅埃西亞三個月以換取三個月的旅遊簽證。而這段極度不安穩的日子比我想像中更深遠的影響了我,也花了我幾乎五年才重新感受到我是個正常的人、正常的活著。 否則我時常感覺不到存在的意義與實際上的感受。 但也是直到今年我才有勇氣去真正審視我的父親,他的一切行為,以一個更成熟的角度,才開始明白很多事情背後的涵義。 我一直記得國中時,輔導作業上有一題: 「你最害怕的人是誰?」 「我的父親」 十三四歲的我以歪斜的字體寫下這幾個字。 後來我試著回想我當初為什麼這麼寫呢?但到了今天,或許我最害怕的人還是一樣。記憶裡他向來十分嚴格,且極度情緒化。但從對於父親的懼怕到後來我決心不想活成他的模樣,這其中是如何慢慢轉化的我也無法說清楚。畢竟要認真去探究這個原因的話,大概是一件又一件的小事所堆積起來的。 於是我成了一個外表非常冷靜甚至淡漠的人,也不怎麼透露自己的情緒,但無可否認的,我始終是他的女兒,我對於憤怒的敏感卻成了一股強大的生命力。 我們瘋了似的朝著對方大吼,爭吵不休,他怒吼著:「妳就是我的、我的女兒!!」 我理智整個斷線,氣憤的拿起筷子往地板奮力一砸,幾乎尖叫般的回答:「對,我是你的!你的!」 他控制著我的生活、我的思想、我的喜怒哀樂。我只是不想再這樣活著,而且我也不該這樣活著。我不想是誰的,我不想和母親一樣,是誰的妻子、誰的媽媽、誰的女兒。 我要是我,不是誰的,沒有人的,是自己的。
後來才明白他年輕時那些被他劈腿和利用的女人,其實我們只不過是她們的一種縮影。也讓我想到他某任前女友詛咒他:「希望你的女兒被男人傷害就像你害我一樣。」偶爾我還是會想起這個故事,但先不用遇到其它男人,父親就已經是我生命中傷害我最大的男人了。
「我並不愛我的父親。」我淡淡微笑著對我的朋友坦然承認,我並不覺得我愛他。我太清楚我很愛我的母親和小妹,但我不覺得我愛父親。更多的時候只是因為他是我父親,但我不認為這代表我愛這個人。而在成長過程中無法獲取他的關愛也造成了後來我畏懼我的教授的主因,和與J若即若離的關係。 某種程度上,我都害怕他們非常愛我,或是他們真正意義上的關愛。 還記得我演出協奏曲的那天,上臺前教授到了後臺來關切我是否一切安好。他見我身著長禮服,眼神閃過一絲溫柔,像個真正的父親一般說:「太美了!」並給了我一個擁抱。 那一刻情緒很複雜,我從未在父親身上得到這種真正的讚美與毫不掩飾的溫柔。 疏離。我會這麼去定義我和男性長輩的關係,疏離和獨立。我下意識並不期望我能在他們身上獲取任何支持與幫助,正如父親和我的關係一般。或許真正讓我無法釋懷的,是他從未在我需要他時扮演重要的角色,反而讓我花了大把的精力在對付他。特別是當我越來越大,感到自己已經開始面對社會的殘酷時,他卻總以落井下石的言語使我心力交瘁。並讓我在自身的價值裡迷了大路。 想起他曾經的怨懟,和他以愛為名的奉獻,我不覺得我該去接收這些不健康的方式。家庭不是我選的,父母也不是我的選擇,童年的生活更是。但我會選擇不糾結在此,因為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