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同理是人的天性,當我們對抗天性,內心的衝突便難以避免
某週五的6:42, clerk早應該離開醫院,準備享受兩天的悠閒周末,而我還在心臟內科病房的原因,是因為今天接的病患是Familial amyloid polyneuropathy,作為一個進醫院實習不到六個月的菜鳥醫學生,對於這項罕見疾病的醫學知識,大概只比一般民眾多一點點,寫病歷時研究疾病、琢磨用詞太久,因此拖到了快要晚上七點都還沒回家。
此時我身旁有另一名學姊,姓許,目前是內科組Y2,雖然不是本日的夜間值班醫師,但因為病歷還缺一點完成,所以還在醫院奮戰著,坐在我旁邊以飛快的手速敲打著鍵盤。
來到心臟內科病房的這三週,不乏都是來做心導管治療的病患,很少遇到病況複雜、危急的個案,所以,天真的我,也以為這一天的發展會與之前每個禮拜五如出一轍。
「許醫師,12-2突然大量吐血,鼻子跟嘴巴都有冒血出來,血壓還有100,但是血氧掉到80,R2黃已經扣好氧氣面罩,在灌氧了,可以請你過去看一下嗎?」
「啊好,我馬上過去!」
聽到護理師的交代事項後,學姊先是愣了一下,但隨即就從椅子上蹬起,囑咐我可以先戴手套,去詢問R2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而她在call完CR後,便快步朝著病房的方向走去,幾乎快跑了起來。
渾身充滿腎上腺素的我,生疏地穿上隔離衣,邁向病床,看上去猶如有勇無謀的匹夫。
「學弟,你可以幫我打給12-2莊病人的VS,問老師需不需要過來嗎?」
轉眼間,CR已經站在我身旁,在播打電話的同時,手機上時間顯示著6:46,我瞥向了此時正與死神交戰的莊大哥,此時的莊大哥,沒有所謂的「臨終躁動」,而是靜靜的將視線投向天花板,瞳孔放大,彷彿在注視著某個畫面。彷彿正掛念著此時在病房外,無力蹲坐在地上啜泣的兒子與媳婦。
此時鼠蹊部的脈搏逐漸薄弱,CR跟R2交代一句「我覺得希望不大,他應該已經走了,我去跟家屬溝通一下」,此時是6:47,莊大哥的眼皮已經垂下,與世間做最後的道別。這是進入臨床後,第一次病患在我眼前離世,更是曾經有過幾面之緣、交談的病患,即便過了幾個禮拜,當時的景象彷彿仍歷歷在目。
當我脫去隔離衣,跟隨學姊返回護理站時,看到莊大哥的家屬,有的雙眼無神的將視線投向遠方,有的則將臉龐埋入早已被淚水浸濕的紙巾。目睹這一切的我,心底不知為什麼,沉沉的,但也不是如大石沉入海底那般的沉,而是「暴雨過後,再無任何漣漪的湖面」那般的沉靜。
「醫師該做的,該是『共感』,還是應該拴緊情緒的水龍頭呢?」
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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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為什麼文中要標示各個事件的時間點呢?
當下的我從護理站接獲消息、前往病房,最後到病患的離世,彷彿經過了20-30分鐘,然而,事後才發現與真正時間的反差感。
70年的輝煌歲月僅需要短短五分鐘,就從水面永久的沉入海底,不多也不少。
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