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烏台詩案」中,蘇東坡在被捕時的驚駭失態,沒什麼興趣,因為常人突然蒙冤後的反應,大概也是如此,沒什麼好驚怪的,不是如此,反倒值得一提;對蘇氏在獄中的非人處遇—日夜不停的謾罵凌辱,威逼認罪—,沒什麼興趣,前段時間的緬甸以及台灣詐騙團對被詐對象的凌虐,可能更加酷烈,最後竟然是不了了之,比較起來,蘇氏的遭遇似乎沒什麼好驚怪的;對御史台那些御史的曲解羅織,也沒什麼興趣,原因很簡單,古今中外到那兒都可以看到那些場景,尤其是網路興起後,發動側翼對言論不合我意者動輒攻擊、侮蔑,亟欲引領風向,必欲置之死地的現象,只能說比古代要更加激烈和殘酷,所以也沒什麼好驚怪的。然而,對主謀者是誰—應該是宋神宗本人,所以御史台那些人只是人家的打手和走狗,找出主謀者要比批判那些走狗有意思多了;對沈括有沒有背後下黑手—我的看法是沒有,因為時間對不上,再加上他如果真的提到蘇氏的詩文有問題,也是他做為考核官員的職責所在;以及對逮捕蘇東坡時那位裝腔作態的皇甫僎則很感興趣—因為政壇上很多類似這樣的令人厭惡的裝腔作勢的小人,原來宋朝就有類似這樣的人物了。對於我感興趣的題材,上面幾篇文章已經稍做論述了。但最令我感興趣的還是史書上對些企圖規戒或勸阻宋神宗網開一面的史料,因為那是如何"說服"(或”說服如何有成效)的最佳題材,迄今仍然適用。
「烏台詩案」其實震驚了當時的整個朝庭,因為之前沒有過類似的文字獄,再加上當事者是素負盛名的文人兼官員,也因此,嘗試"說服"者,較著名者包括底下數則,我們且以其中兩則做為本文的討論題材,其他的另文討論:
「烏台詩案」甚至驚動了深宮中的曹太皇太后(宋仁宗皇后,神宗之祖母)。一日,曹太后見神宗面有憂色,便問他:「官家何事數日不懌?」神宗說:「更張數事未就緒,有蘇軾者,輒加謗訕,至形於文字。」曹太后說:「是蘇軾、蘇轍兄弟的蘇軾嗎?」神宗驚詫說:「娘娘何以聞之?」曹太后說:「吾嘗記仁宗皇帝策試製舉人罷歸,喜而言曰:『朕今日得二文士,謂蘇軾、轍也。然吾老矣,慮不能用,將以遺後人不亦可乎?』」太后又「泣問二人安在」,神宗說蘇軾方系獄。太后「又泣下,上亦感動」。時太后年邁患病,神宗欲大赦天下,為祖母祈福,但太后說:「不須赦天下兇惡,但放了蘇軾,足矣。」(臨終前的太皇太后為國操心,希望藉由親情來影響孫兒的用心和苦心可以理解,也令人佩服;然而站在宋神宗的立場,這看來有點像是情感勒索,尤其是提到他好像不如他祖父一事—你祖父認為是良才,你竟然將之繫獄—,都可能讓宋神宗無法心服,甚至產生加重懲罰的反效果。)
因反對王安石變法而引退的前副宰相張方平的奏疏寫得很深刻:「自夫子刪詩,取諸諷刺,以為言之者足以戒。故詩人之作,其甚者以至指斥當世之事,語涉謗黷不恭,亦未聞見收而下獄也。」時張方平年歲已高,賦閒於應天府南京(今河南商丘),委託應天府遞送奏疏,「府官不敢受」,又叫兒子張恕「持至登聞鼓院投進」,但張恕「素愚懦,徘徊不敢投」,因而這份奏疏未送達神宗手裡。(這是直接指斥皇上:"你懂不懂什麼叫做言論自由啊?孔子刪詩後,留下的大多是以諷刺方式來告誡、警示當世的詩文,言詞較激烈者,甚至涉及到毀謗、輕慢、不恭,也沒有聽過有因而被逮捕下獄的情況發生。"換句話說,用言詞不當的名義把官員下獄的皇帝你是第一人,為什麼你會這樣呢?你這樣做像話嗎?如果你是神宗,看了做何感想?你會被說服呢?還是勃然大怒,更加堅持要加罪懲處,甚至牽拖到對奏聞者下毒手呢?我相信是後者,我們可以看出張方平的一心為公,臨死不懼的堅定和好意,問題是:用這樣的說詞,只能是反效果吧?)
後來蘇軾出獄,見到張方平奏疏副本,「吐舌色動久之。人問其故,東坡不答」。倒是蘇轍解釋說,幸虧張參政的奏疏未能呈上去,否則恐怕激怒皇上。有友人問蘇轍:「然則是時救東坡,宜為何說?」蘇轍說:「但言本朝未嘗殺士大夫,今乃開端,則是殺士大夫自陛下始,而後世子孫因而殺賢士大夫,必援陛下以為例。神宗好名而畏議,疑可以止之。」(難怪蘇軾後來看到奏疏副本會吐舌色動久之,因為他知道人家為了他性命都不顧了,他不得不感動,然而也知道如果皇帝看到了這封奏疏,很可能直接將張方平下獄,甚至藉故殺之,你看看”說服”的說法是不是很重要?蘇轍所言有幾分對,提醒神宗本朝在他之前還沒有殺士大夫的先例,一旦有了開頭,底下就一定會有仿傚者,而且這些仿傚者都可以以此例做為藉口,讓神宗可以選擇,成為殺大夫的第一人,以後類似情況都被提出來指責呢?還是寬諒為懷,大事化小,成為佳話呢?如此一來,神宗必然需要仔細考量。然而,這只是他依照其對神宗的觀察和評價所得出的不知是否能成的方法。也可見說服之不易了。)
我有一個問題想請教閱讀此文者:如果你也是想營救蘇東坡的一員,你認為用什麼說詞較有可能說服宋神宗呢?
註:此文取材自https://kknews.cc/history/vp6x8jq.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