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影論重點:
對1979年版本的最大致敬之處
異形是人類極度恐懼的實體化
片名「羅穆路斯」若非指Rain與Andy可能代表什麼?
本片的種種優異可能毀於人物塑造的缺失?
人類的終極思考約莫兩件事:我從何處來又該往何處去,對於自我未知的恐懼就算上了太空一樣逃避不了,或者這麼說,人類以為「太空」是目前所能想見最遠的逃離,反倒因為浩瀚無法邊界,而凸顯了個體的侷促、渺小,「自我」變得更加無處遁逃。
不論<異形:羅穆路斯 Alien: Romulus >有多少延續前作的設定、彩蛋,但最令人振奮的是讓「恐怖片」重回經典類型之列─不再是殺人魔、惡靈、邪教……等近年常見的題材,而是直指上述人類最深層的自我恐懼,也才是本片對雷利·史考特 Ridley Scott<異形 Alien, 1979>最高的致敬。
1979年版本有句知名標語:”In space, No one can hear your scream“,從開場太空船靜謐航行切換到艙內儀表板各種蜂鳴,以及後頭Kay抱著Navarro的那聲尖叫,都巧妙玩弄著聲音元素。「被聽見」為什麼這麼重要?關乎發聲者與接受者兩造之間,若沒有後者,再怎麼亟欲表達也都沒有意義,那近乎主體的否定,更遑論尖叫這樣的極端情緒,最脆弱的自己即使赤裸攤開也無人意識、無人回應,將人性根本抹除帶來無盡的絕望與無邊的孤單。
異形不就是那本來無以名狀的、本該破胸而出卻被硬生生堵住的嚎叫所形象化的實體嗎?
片中破解了抱臉蟲偵測體熱發動攻擊的模式,這個設定煞風景地破壞了異形的神祕性,卻呼應「去人性化」的目的,主角們得避免因害怕起雞皮疙瘩所引發的體溫升高以免於抱臉蟲的攻擊,人類本能反倒成了無法生存的弱點,一如Romulus 太空站復生的生化人科學官Rook所說:「人類『應該』是完美的」,不也說明現行的人類是個瑕疵品,會被惡劣環境、疾病所擊敗,根本不適合太空移民的未來,更別提人類總是被情感所左右……等不了漫長進化的強加升級便是與黑水結合,越級不是為了打怪而是猛地成為怪物本身,從Kay生出人形異形與<普羅米修斯 Prometheus, 2012>Elizabeth Shaw生出變異三葉蟲已有解答,制霸地球遠遠不夠,人類想成為宇宙真正霸主就必須形變至此。
片名” Romulus”取自神話自相殘殺的雙胞胎悲劇,並非意指主角Rain與她的仿生人兄弟Andy(David Jonsson飾演),從更大圖謀來看更像是人類與異形的關係,充滿弱點與所向無敵這兩個版本拼個你死我活以爭取最終主控權,其中的複雜性遠不只善惡之別那麼二元易辨,這也是當我們看著角色們因為同情、因為道德、因為天真而做出找死決定時感到憤憤難平的緣故,也是在異形出其不意地大開殺戒可能感到痛快的原因。恐怖片的奧義,在於使人發現自己竟然厭棄我之為我的人性,我們原本就是怪物也終將成為怪物,但人性卻又得在實力懸殊的搏鬥下僥倖逃生,畢竟這才是現實,沒人能真正擺脫「人性」這個弱點,這樣的「恐怖」終究使我們感到安全。
<異形:羅穆路斯>對人與異形的長期對立提出一種雙生的假設,就像<閃電俠 The Flash, 2023>最終大Boss竟是未來黑化的自己,若少了這層超譯,本片的確如多數影評所述「有將太空恐怖的氣氛做足但整體創意不夠」,此外結構上以游擊方式佈局幾場戰鬥戲也算是延續前作「有完沒完」的敘事傳統,卻也因此讓本片有種偏小品的味道,然而最可惜的還是人物全然為了恐怖情節而服務,意義的塑造無法上升到標誌性角色的地步。
不同於異形系列中的Ripley(Sigourney Weaver飾演)擁有軍人身分,本片女主角Rain(Cailee Spaeny飾演)只是一屆平民,和所有殖民星球居民一樣被Weyland企業奴役,服膺體制存夠太空旅行資格卻在即將離去時發現法規可以說變就變,失去雙親的她望著前往礦坑的工人們手中提的金絲雀彷彿就是自己的命運,以死亡保證大企業利益延續比發展天賦的嘹亮歌聲還要重要,這個殖民地不再是她的「家」,但也不被允許嚮往遠方,服從順命的思維是真正的牢籠;這類個人意識的禁錮值得深挖,比方,在遭遇異形威脅必會經歷某種無力絕望才到後來懂得掌控命運的成長變化,而非一下子從平凡素人瞬間智力/戰力在線,心理面的缺乏只是讓這個人物徒然地強大。
Andy的最高指令是「以Rain的最大利益為考量」,也間接說明了Rain從來不知道什麼是自己的最大利益,本以為隨著劇情發展她的自我意識將逐漸覺醒,卻因為電影想以「人性」放大人類與異形的對比,而讓Rain在片末將Andy的指令覆寫為「以『我們』的最大利益為考量」,呈現出的也不過就是玩弄文字遊戲的效果,即使這樣的出死入生,兩人的情感也沒有多大的昇華(本來感情就蠻好的,可上升的空間也不大?),這個缺乏獨立思考的「我們」也在真正意義上破解了恐怖片「終極孤獨」的核心,使得本片瞬間成了親情電影,前面所有可圈可點的駭人橋段僅僅變成虛張聲勢的手段。
訪談中,導演Federico Alvarez曾表示這是一部關於手足情深的故事,想表達人類與仿生人之間(兩個「瑕疵品」)原本不可能的親情其實無可厚非,只是對恐怖片影迷而言,好好把「恐怖片」當成正經事,不必寄生別的題材、不必回歸溫良恭儉讓的價值,就是踮腳仔細走在情感的偏鋒、直取人類最不設防的狀態,就像Rain也從來不是「自願的主角」,卻又必然是自己唯一的主角,怎樣求生、怎樣找死,只要憑直覺面對生命中不同型態的怪物,無需期待任何英雄,甚至勉強成為那個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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