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上一篇文章所述,我失戀了。
在我還在跟T約會的時候,我跟朋友說:
「這段感情結束的那刻,我的心一定會碎成灰。」
我說,T是我喜歡過的人中,最喜歡的一個了。光是跟他牽手,我就覺得好幸福。
他的哪裡哪裡哪裡我都好喜歡,我們怎樣怎樣怎樣好甜蜜。
然後,我們結束了。
道別掛電話的那一刻,我真的感受到心臟好痛,痛苦指數絕對是十分滿分。
我哭了兩個小時,隔天起床繼續哭,哭到姊姊一看到我就說:「你失戀喔?」
我再也好不起來了,我的世界崩塌了。
但卡拉OK與運動的效果超乎想像,就在失戀的隔天,我感覺痛苦降為8分(晚餐我還吃了肯德基)。
再隔天,我正視自己的心情,並把它們通通寫出來(就是上一篇文),痛苦剩下5分。
雖然還是會想到T,還是會想跟他分享我現在在幹嘛,但已經不會想到就嚎啕大哭了,看著跟他的合照,也只是有點心酸酸的。
我以為要三個月才能撫平的傷口,三天就差不多痊癒了。
在決定跟T道別的那天,我去書店買了這本書。
我希望它可以說服我,我想像中的未來也沒這麼好(或這麼糟),而它的確做到了。
我們所做的事,都是在慷慨服務自己即將成為的那個人。
我們節食,好讓未來的自己苗條;我們省錢,好讓未來的自己有錢;我們交友,好讓未來的自己幸福;我們讀書,好讓未來的自己有智慧⋯⋯。不勝枚舉,人們都會忍耐眼前的一點不適,並相信這樣會讓未來的自己幸福快樂,而且是「很」幸福快樂。
但本書說,未來的自己就像不知足的不肖子孫一樣,根本不會感激過去的自己,反而還常常抱怨自己「當初怎麼會這樣做,有夠蠢!」
在我的想像裡,如果我能跟T交往,我就會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而如果我跟他沒有結果,我一定會痛不欲生。
但如果想像中痛苦會是持續三個月的十分,我實際上的感受卻只有一天的十分,然後便斷崖式驟降,一週後心情已經跟平常沒有兩樣。
怎麼會這樣?
作者首先討論了「為什麼人類會一直想像未來」,而總做不到活在當下。
這是因為想像好的未來是件開心的事(如果我中了樂透),而想像壞的未來則能減低預期的傷害(恩,就跟預想的一樣糟而已)。
人們透過想像,對未來產生「控制感」,進而得到滿足。
T如果秒讀秒回,他就給了我控制感,給了我「他隨時都會在」的確定感;但如果T某天反常地消失了半小時(其實也沒多久!)以上,我就會開始胡思亂想:「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話?是不是他不喜歡我了?是不是他碰到了什麼意外?」
擁有控制權顯然對人的身心有正面影響,但失去控制權卻比從未有過還更糟糕。(本書第38頁)
我跟T聊天、講電話、約會的時候,感覺到無比的幸福。那些幸福的時刻,我給它們10分。而在這之前的10分,可能有五歲的哈比第一次吃到麥當勞的時候、十歲的哈比去遊樂園的時候、十八歲的哈比知道自己錄取第一志願的時候。
「你沒經歷過,才會說這樣就很好了!」
書裡面舉一對連體嬰的例子,人們不相信她們的生活是幸福快樂的,因為她們「沒有體驗過獨自一人生活的感覺」。
是呀,她們沒體會過,所以對她們來說,目前的生活的確很令人滿意,不就足夠了嗎?
人們在設想未來的時候,也常常會掉入這個陷阱。
也許,我就算能跟T交往,那個未來也不會如我想的美好,因為:
隨著幸福快樂的體驗越來越多,我們每一天都在否定前一天。(本書第73頁)
「打或逃(Fight or Flight)」是讓人類活到現在很重要的能力,大腦在碰到未知物體時,在得出它是「什麼」的結論之前,就得先做出「該怎麼做?」的判斷。
這表示當我在夜深人靜的廚房看到一隻蟑螂時,在判斷它是小強以前,我就已經會出現恐懼並往後跳一大步的反應。
這種生理喚起是無法控制的,也因為如此,人們常常會搞錯自己的情緒。這也是常見的「吊橋效應」的原理。
除了會搞錯情緒,有些人則是無法「覺察」到自己的情緒。
就像是在看書的時候,某一刻你突然開始思考晚餐要吃什麼,同時間眼睛還是盯著書裡的字句,但卻是有讀沒有進。當你回過神,再把剛剛那句重讀時,會有股陌生的熟悉感,但這次你知道你讀進去了。第一次,你有在體驗讀書,卻沒有覺察到自己在讀。第二次,你才是體驗並覺察了讀書這件事。
「體驗」與「覺察」是兩回事,當你難過/快樂/悲傷/狂喜時,人是有可能不知道自己正在這些情緒裡的。
在與T相處的日子裡,也常有無以名狀的感覺塞在胸口,不管是好的,或是不好的。
我只知道我無法控制它們要不要出現,而我很討厭那種感覺。
我們唯一能完全確定的東西就是自己的體驗,其他所有我們自認為知道的東西,都只是從體驗推論出來的。—笛卡兒
所有發生過的事情你都記得,只是你想不起來。
上個月底我去大阪旅行,迫不及待地要去一家最愛的章魚燒店。在前往的路上,我走到了一個可以看到Hep Five摩天輪的樓梯,突然就想了起來:「對!就是這條路!」
上次走這條路已是9年前,那一幕在那一刻之前,我完全沒印象,但當我看到時,記憶就都回來了。
你也有過這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嗎?
不過,大腦只有這麼小一個,要怎麼儲存每天不斷產生的新記憶呢?
答案是,它壓縮。
不管是幼稚園的畢業典禮、初吻、第一次坐飛機,或是隔壁姨婆無聊的六十歲大壽,大腦都會記得。但它只會記得「重點」,例如「甜甜的」、「聲音好大好可怕」、「甜點好吃其他不行」等等。
而其他不重要的細節,大腦會自動幫我們補上。已經有很多實驗都證明,人的記憶是不可靠的。只要一點誘導,我們就會說自己記得根本沒發生過的事情。
大腦這樣重點式的截取與填補,不僅使用在記憶,也發生在想像未來的時候。
在我想像與T的未來中,就是每天甜膩的在一起,也許會住在一起,然後與他的貓一起玩,吃飯約會,開心的每一天。
但我的想像裡有太多模稜曖昧的美好畫面,卻缺乏太多重要的細節,像是工作下班後煩躁的身心、家務事、下雨天、生病。
我們通常是站在心象的盲點上想像未來,而這種傾向會導致自己對未來事件產生錯誤的想像,進而影響自己衡量未來事件的情緒後果。(本書第122頁)
這章講得跟上一章很像。上一章說明大腦會樂觀地填補空缺,這一章則在講大腦會技巧性地遺漏訊息。面對遙遠的未來,大腦會平滑化想像。最重要的細節,卻是被忽略、沒被看到的。
試著想像如果明年能去日本工作,那日子應該會是「很有挑戰,但很好玩」;但如果試著想像明天就要去日本工作,我腦中浮現的應該是「坐飛機、坐地鐵、整理包裹、累人」等細節。
大腦無法去想遙遠的未來,因為那太遙不可及了。
所以我們很常錯估一件好事可能帶來的快樂程度,或是一件壞事可能帶來的悲傷程度。
我們只靠模糊的想像,就認為跟這個人在一起會幸福、失去這個工作會很難過。
但我們遺漏的是,跟他在一起後,還是有生活的挑戰要面對;失去這個工作,但我還是能跟家人吃飯聊天看電影,而且後面原來有更好的機會在等著。
失戀後我能這麼快振作起來,家人的支持幫了一點,冰箱裡的冰棒幫了一點,手機的音樂幫了一點,晴朗的天氣也幫了一點。日子沒有想像的一片黑暗,甚至差得很遠。
人通常在看見表象之後就停止思考,以致於很少留意或根本沒有注意到看不見的東西。 —培根
我跟兒子說過:「馬麻小時候沒有這種(智慧型)手機喔。」他露出驚訝的表情,好像我說的是:「馬麻小時後世界上沒有水」一樣。
我很好奇等他長大了,世界又會是什麼樣子。
我們很難想像未來能有多少變化,所以作者才會說「低估未來的新奇度是個歷史悠久的傳統。」
但也因此,我們的大腦總是會用現在的標準去思考未來,但卻忽略了人的情緒與喜好是會隨時改變的。
最常見的,就是哭喊著「我再也不生了!」的產婦。未來的某天,她很有可能會為了母愛、想給老大手足,或是任何其他理由再度懷孕。
所以人們也常說,不要在開心時下承諾,也不要在憤怒時做決定。
我們想像未來時的感受,通常是對眼前發生的事情所做的反應。(本書第164頁)
如果叫你每天吃一樣的東西,不管再喜歡,應該不用一週就會膩了。
如果跟朋友去餐廳吃飯,兩個人都點一樣的菜,也會讓人覺得很可惜。
多樣化似乎是解方,但科學家告訴我們,只要滿足「多樣化」與「時間」其中一項即可。這也是為何人家說「小別勝新歡」。
我跟T是遠距離,一個月只能見一次面,也因此每一次的約會我都很珍惜,也很開心。
但人的想像會受到起點的影響。
我跟T約會時的快樂指數如果是10分,我就會想像跟他在一起後的情緒分數,不會偏離10太多。
但到時候,我們之間的「時間」因素消失,可以想見結果絕對不會如理想順利。
另外,人在做選擇時,免不了要比較。跟這個人在一起,就等於放棄了跟其他潛在對象交往的機會。
但是,當人們真的得到了某樣事物後,就不會再做一樣的比較了。
T比前夫聰明帥氣溫柔體貼多了,所以我好喜歡他。
但如果我真的跟他在一起,我就不會再做這種比較了(因為沒意義),甚至可能還會抱怨起他不如其他男生會送花。
我們做的比較會大大影響自己的感受,但我們沒有意識到自己今天所做的比較,並不是明天會做的比較。(本書第189頁)
面對模糊,人往往傾向做出有利於自己的解釋。
從最簡單的購物,我們總認為自己買的衣服是最好看的、自己挑的是最棒的車款、深思熟慮購入的房地產一定會大漲。
同樣一場辯論會,雙方都可以認為自己「這次贏定了」,因為對手表現得很爛。
面對T的忽冷忽熱,我選擇不去看不好的部分,而是不斷地用「可是他有說喜歡我」、「可是他每天跟我講電話」等有利自己看法的事實去佐證自己的想法。
但這樣只是自欺欺人。
對於事實,我們懷疑它是否允許我們相信自己偏好的結論,又質疑它是否逼迫我們相信自己討厭的結論。(本書第217頁)
同齡的朋友們,漸漸都到了思考「要不要生小孩」這個問題的年紀。她說她問遍了有生小孩的朋友,幾乎所有人的建議都是「不要生」。
反對的理由信手捻來,贊成的卻只有「不然以後後悔的話就來不及了」或「這就是人生的一種體驗」這種虛無飄渺的理由。
但心理學家告訴人們,比起「做錯事」,「不做為」而導致不好的後果會讓人更難過。
所以大部分人還是會選擇在生育年齡至少生一個孩子,以避免自己老了後悔。
但這種看似保有選擇自由的做法,卻是最扼殺快樂程度的選擇。
實驗顯示,同樣是選擇一張照片帶回家,可以更改一次選擇的學生,對自己最後選擇的照片卻比較不滿意。但詢問他們,多數人都偏好可以更改一次的作法。
我們不難預見自由可能帶來的好處,卻忽略了這對快樂可能造成的破壞。(本書第235頁)
上面已經說過,大腦會片段擷取並壓縮回憶,所以記憶是不可靠的。
我們往往會記住那段經驗中最美好或最糟糕的部份,但最重要的還有結尾。
一件事的結尾,往往會影響整段經驗的回憶。
最後一次跟T的約會,我們度過了非常美好的兩天半。
然而最後在車站時,他雲淡風輕地向我道別,我淚眼汪汪地跟他揮手,然後我一上車就開始哭。
那是我對那次約會最深刻的記憶。
灰暗的客運車內,窗外飄著雨,與不停落下的眼淚。
這與約會前我的期望完全相反。
這個結局黯淡到,前兩天半的快樂記憶,也被覆蓋上了灰灰的一層沙。
但很妙的是,我們的約會沒有我預期的開心,我們的結束也沒有我預期的難過。
我們記憶中的過去感受,其實是「我們認為自己(當時)應有的感受」。(本書第264頁)
既然我們的大腦如此不可信,想像與推斷都有一堆盲點,那要怎樣才能預測幸福的未來呢?
作者提供了一個很簡單的方法,那就是找到一個目前正在體驗我們打算做的事的人,並詢問對方感受。
這個方法好像很簡單,又很難。畢竟我無法找到T的前女友,問他跟T在一起是什麼感覺。而且不同人的相處也會是完全不一樣的狀況呀!
但信不信由你,作者用很多實驗結果告訴我們,尋找一個「未來的自己的替身」,幸福的準確率的確會比「自己想像」要來得高。
也許我可以去找看看,有沒有關於離婚後很快又進入關係的人們的幸福程度的研究。
真是個好主意。
這本書的確讓我釋懷許多,我意識到自己預想的未來有多樂觀,也釋懷自己為何能這麼快就振作起來。
雖然我們常常做出錯誤的決定,辜負了現在的努力與未來的自己,但我們也有超乎想像的復原力,可以在一次又一次的挫折下,浴火重生。
「理解」不能形成直覺,「感覺」不能思考,唯有結合這兩者才能產生知識。—康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