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部九月召開最低工資審議會,拍板 2025 年起最低工資再度調漲,已是連續九年調漲。月薪從 2016 年的 20,008 元,調漲至 2025 年的 28,590 元(調幅 42.9 %),時薪也從 120 元調漲至 190 元(調幅 58.3 %)。
最低工資一路漲,但愈來愈多人想到的不是薪水要漲了,而是巷口那間早餐店可能又會掛出寫著「小店經營辛苦,迫於成本壓力,即日起調漲價格」的公告。這樣的感覺從何而來?有沒有道理?以下將針對最低工資的相關議題提供一些看法。
要回答這個問題,需要先呈現薪資漲幅跟物價漲幅的資料,根據行政院主計處提供的統計資料,以 2016 年 7 月到 2024 年 7 月的消費者物價指數來看,CPI 的漲幅約為 12.65 %,平均年漲幅為 1.51 %。而差不多同期的工業及服務業每人每月經常性薪資漲幅大約是 18.8 %,平均年漲幅為 2.16 %,至於最低工資則是八年總漲幅 42.91 %,平均年漲幅 4.8 %。
無論是最低薪資還是整體數據,似乎都高於消費者物價指數的漲幅,看起來大家生活應該要愈過愈輕鬆,覺得東西愈來愈便宜才對吧?但民眾普遍的主觀感受卻不是這樣,這是為什麼呢?
首先,CPI 是根據一大堆固定商品與服務的價格變化來計算的,你可能會對每天買的午餐年年漲了五塊很有感,但久久才買一次的家電可能就比較感受不出差別,有些項目漲幅變化很大,每個消費者的消費習慣差異也很大,CPI 不見得能夠反映個人實際消費的情況,更別說主觀感受本來就容易受各種非經濟層面的因素影響。
再者,雖然上述提到基本工資連年調漲,漲幅遠大於多數人的薪資調漲幅度,但是政策實際受惠人數其實是少數,真正領取最低工資的人數其實不到受雇員工的兩成,而根據勞保資料與行政院主計總處的薪資統計,台灣最多人領取的薪資其實只高出最低薪資一點點(大約是月薪三萬多元),這些人沒有受益於最低薪資的調漲,反而還因此要承受生活成本的上漲與自己薪水愈來愈靠近最低工資的相對剝奪感,你想想八年前你的薪水如果高出領最低工資的工讀生一萬多塊,過了八年,你的薪水只多了幾千塊,但新進工讀生薪水已經快跟你一樣了,這種相對剝奪感一定讓人更不滿,因此最低薪資調漲,輿論大多偏向無感也是能夠理解的事。
全國產業總工會曾表示,最低薪資上漲是帶動整體薪資上漲的第一步,這樣的說法或許是希望藉由政府介入,設定薪資最低基準,迫使企業提高整體薪資水平以維持競爭力,這樣的立論邏輯似乎符合經濟學中的供需法則,但是實際上愈來愈多人領取最低薪資,卻可能忽略了企業成本控制與勞動文化這兩個關鍵因素。
當基本工資連年調漲,企業對於低技術勞工的人事支出提高,這時候企業想的可能不是「啊!正職員工應該也漲薪水才找得到好人才!」,企業可以選擇以其他方式控制成本,例如削減員工福利或提高工作強度,甚至是把原本多個職位的事情整合成一個職位,如此一來可能就能抵消最低薪資上升帶來的薪資調整效果,不必全面跟著年年調漲也可以維持產出。
然而,能夠這樣做的前提是勞工買單,想像一下在一個勞工意識強烈的國度,勞工不爽就真的不幹、成天罷工、事情太多薪水太少就跟老闆吵架,如果整個社會對於勞動的風氣都是這樣,企業勢必就會為了提升競爭力,被迫讓薪資和福利變得更吸引人,否則企業可能真的找不到人,還要成天擔心員工明天就不幹了。不過這樣的世界不存在於台灣,台灣的工會組織薄弱,勞工談判力也遠不如資方,罷工還可能會被其他勞工說不爽不要做,整體勞權意識遠不如很多有事沒事就罷工的西方國家,因此以剝削勞工作為企業控制成本的手段一出,愈多人忍耐接受不吭聲,企業調漲薪資留住人才的誘因就愈薄弱。
這也是為什麼最低薪資即使連年調漲,目前仍難以促成整體薪資上漲的部分原因。
上面洋洋灑灑寫了那麼多漲最低工資的缺點,難道政府連續多年漲了最低工資都只有缺點嗎?當然不是。
我認為從執政政府的視角來看,任何政策都不會只從單一面向來看,即使最低工資看似只是經濟政策,但其所帶來的效果並不會只作用在經濟層面。
從社會學的角度來看,調升最低薪資可以提升低收入者的主觀社會地位和公平感。即使購買力不見得上升,薪資提升仍然能夠增強低收入者的自我價值感和尊嚴感。這有助於減少因經濟困難而引發的心理壓力,提高他們的整體幸福感。這種心理效益不僅有助於促進社會和諧,也有助於增強社會的凝聚力和穩定性。例如,根據《Journal of Economic Perspectives》的研究,最低薪資的調升與心理健康改善之間存在顯著的相關性,這也有助於增強社會的凝聚力和穩定性。
而從政治學的角度來看,薪資調升仍然能夠吸引選民的支持,宣示對於低薪弱勢族群的關心與實際作為(經濟數據上是否確實有益處並非此處重點),增強政府的施政穩定性,這對於整體國民主觀幸福感的提升或許也有幫助,建立關心弱勢的政府形象也有助於降低犯罪率並避免社會動盪。
至於最低工資是否應該持續調漲、幅度該調整多少,其實就算是在經濟學界,針對最低工資的經濟效應也都持不同觀點,若要再參酌其他地域、社會、文化及政治等因素,制定決策又會更加複雜,當局應該仔細思考並靈活地與時俱進,並且了解決策可能帶來的副作用,在經濟效益、社會公平正義與國家治理之間取得平衡。
若之後持續每年調漲最低工資,突破三萬元指日可待,到時候必定會觸碰到大量職缺的薪資水準,屆時勞動市場與企業動向如何變化值得繼續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