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偷了垃圾桶》(Maharaja, 2024)確實是2024年必看電影之一,峰迴路轉、難以預料,好看極了;但是,也非常悲傷,即使剛開始我們會覺得由「垃圾桶」開啟故事,再帶入多起犯罪的設定,似乎有點荒謬可笑。
主角是位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女兒到底的爸爸瑪哈拉賈(Maharaja),在故事開頭來到警察局時,宣稱他要找回自己家裡名為「拉希米」的垃圾桶,這是個神聖垃圾桶,因為祂救了十五年前一場車禍中的兩歲女兒。
關於《誰偷了垃圾桶》,已經有許多影評書寫,這裡就不再過多討論或是介紹故事,倒是想進入故事中所設定的名字,來更加了解這個《誰偷了垃圾桶》的內核有些什麼精神涵義。
如果你有注意到,電影《誰偷了垃圾桶》的英文名稱,是 Maharaja,也就是主角的名字。當瑪哈拉賈在警察局說明自己家裡遭小偷,他報告了自己名字,此時,眾人不禁嘲笑,因為不會是一般人使用的名字,而是個神聖的稱號。Mharaja 代表「偉大君主」或是「偉大的國王」。
Maharaja 源於梵文,「Maha」意為「偉大」,「Raja」則意為「國王」。在印度歷史和文化中,Maharaja 是古代和中世紀時期的統治者頭銜,代表位高權重且有政治權力的尊貴君主(或國王)。這個頭銜與地位,是世襲而來的,不僅具有至高地位,也是神聖領導者,於是,不僅具有政治與社會意義,同時也具宗教地位。
當然,我們從故事中瑪哈拉賈的生活實況,肯定知道他不是位貴族、不是王族、更不具有宗教地位。瑪哈拉賈在《誰偷了垃圾桶》裡只是位愛家愛女的好爸爸,安份守己地在理髮院努力工作,安靜穩定地活著,而且對女兒來說,還是個聽話的溫暖爸爸。
於是,為何這位勞工階級的爸爸,會有一個 Maharaja 的名字呢?電影中的瑪哈拉賈,不是形式大的偉大,而是精神層面的偉大,而且,不僅是心靈與行動上的偉大,也具有宗教性的偉大。
或許你會想說,為何會有宗教性的偉大呢?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故事中最荒謬的遭竊之物,是「拉希米」,一個已經陳舊的垃圾桶。拉希米是個非常神聖的名字,她是印度教的財富與幸運女神,也是印度教「守護之神毗濕奴」的妻子,在毗濕奴的每一世化身中,拉希米都會以不同的形式與他相伴。
梵文中的拉希米,除了是女神之意,同時也意為「引領人們前往目的與達成目標之神」(wikipedia),不僅是位高貴女神,也是印度教的主要女神之一,代表財富、幸運、繁榮、美麗、生育、王權和豐饒,既是毗濕奴的妻子,也是至高無上的女神。
回到《誰偷了垃圾桶》,小女孩茱蒂(Jothi)談到她的家人時,她說,她們家有三個人,一個是爸爸、一個是自己、另一個就是拉希米。一個鐵製老垃圾桶,會授予如此神聖的命名,因為,茱蒂曾經受到拉希米的保護,因此將祂視為自己的母親(也是因為這對父女供奉一個垃圾桶,才會使得這部電影的開頭,充滿荒謬與滑稽。)
倘若拉希米總是會幻化成不同形式,陪伴在守護之神毗濕奴身邊,那麼,我們也需要對毗濕奴多所了解,才能更精準的解釋故事。
印度教有三大神,或說三相神——梵天、毗濕奴、濕婆——,可視為印度教的三位一體之偉大神(維基百科)。梵天是宇宙的創造者,毗濕奴是宇宙的守護者、保護者、與維護者,而濕婆則代表宇宙的毀滅與再生。透過三個神,宇宙不斷創造、維護、毀滅、與再生,生生不息。
其中,代表毀滅的濕婆,因為死亡與黑色的能量,而常常令人敬畏;但是,毗濕奴與之相反,極度受人崇敬,因為毗濕奴代表的是善良與純淨、秩序與正義、以及和諧與生命。
此外,毗濕奴在傳說中,具有四隻手,分別拿著四種神聖武器:法輪、法螺、金剛杵、與蓮花。法輪用以消滅邪惡力量,摧毀邪惡與敵人;法螺是神聖樂器,在毗濕奴吹奏之時,能夠匡正時弊、驅散災難;金剛杵是四種武器中,最強大的武器,象徵力量和毀滅,因為金剛杵能粉碎邪惡勢力,維護宇宙秩序;最後,蓮花象徵純潔、美麗和創造,代表毗濕奴在維護宇宙和諧與生命的同時,還帶著無窮的善心與智慧。
在印度教,舍沙是蛇形的半蛇神,或說蛇王。在經典中,舍沙被描述為多頭蛇(形狀宛若眼鏡蛇),支撐著宇宙與行星,還以所有的蛇嘴,不斷歌頌毗濕奴的偉大。
舍沙是毗濕奴的座騎之一(另一是鳥形神獸)。毗濕奴的其中一種形象,名為那羅延(Narayana),在此化身時,他時常躺在舍沙身上,同時還伴有拉希米在身邊。
讀到此處,猜想你已經知道我想說什麼:瑪哈拉賈不僅是位偉大的國王,還是毗濕奴的化身。
是的,讓我們再回頭看看《誰偷了垃圾桶》,就會發現,這是個埋藏著印度神話的當代電影,並且飽含深層的道德涵義。
在《誰偷了垃圾桶》(原名是《瑪哈拉賈》)的故事中,前面三十分鐘,都是在介紹這位隱藏神力的平凡理髮師。
首先,當瑪哈拉賈的女兒,在學校遭受不公平待遇時,他要求校長無論如何都必須向女兒道歉,不然他絕不離開也不罷休。果然,之後我們會一再看到,只要瑪哈拉賈意志堅定、雙手一握,任何人都無法改變他的意志與目的,不僅完全拔不開他的雙手,甚至還能使得建物倒塌。
之後,我們還會看到瑪哈拉賈在警察局時,當所有的警察想要把他轟出去,但是他的雙手一握,不僅讓警察局的天花板倒下,還讓天花板上的一窩老鼠與一隻眼鏡蛇,全部從天而降。
顯然,瑪哈拉賈的雙手,不是一般人的雙手,而是具有神力的四隻手,同時具有摧毀邪惡與維護正義的力量。於是,每當遇到不公不義時,不僅是在故事的前三十分鐘,包括在廢工廠、在自己家中與嫌犯面對面、或是於建築工地時,他的雙手都具有無上的神力,總能摧毀犯罪與邪惡,維護正義與和平。
瑪哈拉賈的職業——理髮師——,手持剃刀,不也是矯正混亂與回復秩序的一種象徵。
回到在警察局裡,從天而降的眼鏡蛇。
倘若你有注意到,在我們第一次與瑪哈拉賈回顧他在描述受劫當晚的回憶時,有條眼鏡蛇從窗口凝視他,並且從他身上滑過去。此時,我們肯定都非常緊張,倘若,瑪哈拉賈被蛇咬一口,該怎麼辦,好不容易在受劫當晚沒被打死,若是被蛇咬死,不就太悲慘了。這是第一次我們看到眼鏡蛇。
第二次,就是在警察局的天花板禢下時,此時,所有局中的警察,嚇得驚慌失措趕緊逃到戶外,獨留瑪哈拉賈一人與蛇共處(其實是與神共處)。結果,不久之後,我們看到手握眼鏡蛇的瑪哈拉賈,大辣辣走出,大字形的站在警察局門口,這一幕由下向上張望的視線效果,顯得瑪哈拉賈非常神聖與偉大。
在印度神話中,毗濕奴的其中一個化身,是克里希那(Krishna),他曾經制伏騷擾人類的一條大毒蛇妖。故事中的克里希那(毗濕奴的化身)一把抓住巨蛇(克利亞),甚且還在克利亞的頭上舞蹈,透過雙腳將宇宙的所有重量壓在巨蛇克利亞身上,讓克利亞全然屈服而釋言不再危害世界。
站在警察局門口,手握眼鏡蛇的瑪哈拉賈,幾乎就與手握克利亞的克里希那一模一樣,同時也像是與警方宣戰,表明瑪哈拉賈有著找出真相、毀滅邪惡、與維護正義的毅然決心。
倘若你尚未看完《誰偷了垃圾桶》,請於此止步,因為以下文章有關鍵故事情節,有大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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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整部電影之後,相信你已經知道整部電影的故事時序,也知道真正的受害者不是瑪哈拉賈,而是他的女兒茱蒂。
由此,我們可以再回到第一次在瑪哈拉賈家中的犯罪現場。
我們隨著瑪哈拉賈在警察局中的回憶,看到瑪哈拉賈被罪犯打倒躺在地上,逐漸甦醒過來,外面有隻眼鏡蛇由窗外凝視,之後,便慢慢滑入室內,並且跨過瑪哈拉賈身體,爬上後方櫃子。
此時有沒有覺得奇怪,為何瑪哈拉賈向警察鉅細靡遺的講述故事多次,每次都沒有提及眼鏡蛇一事?
沒有提及眼鏡蛇,因為,第一,躺在地上的不是瑪哈拉賈,是茱蒂;第二,從屋外向內張望的凝視之眼,是象徵毗濕奴的半神巨蛇舍沙。換句話說,瑪哈拉賈已經透過茱蒂的描述,仿若眼鏡蛇的雙眼,正在凝視著家中發生的一切。此時,眼鏡蛇(毗濕奴的化身)滑過茱蒂身體,他不僅將會保護茱蒂,還會為茱蒂找回正義。
還記得在最前面,當我們還在認識拉希米這個垃圾桶時,我們已經知道,拉希米是代表豐碩與生育的女神,也是毗濕奴的伴侶。與此同時,我們還知道拉希米還有另一種神話意義,就是「引領人們前往目的與達成目標之神」。
由「引導」的主題,我們馬上可以理解,為何在《誰偷了垃圾桶》,瑪哈拉賈因為擔憂警局內的共犯起疑,而故意以「垃圾桶失竊」來作為報案內容——「拉希米」本身,就是個引子,也是種引導——因為拉希米會引導瑪哈拉賈前往目的地與達成目標。
換句話說,拉希米(垃圾桶)不僅是位女神、是保護茱蒂的母親、是瑪哈拉賈(毗濕奴的化身)、還是個「引導瑪哈拉賈找到真兇」的關鍵線索。
當然,也是因為拉希米這位女神,才能「引導我們觀眾深入印度神話」,進入故事的更深層次,了解《誰偷了垃圾桶》的道德意涵。
透過瑪哈拉賈(偉大的國王)、拉希米、與毗濕奴,《誰偷了垃圾桶》展演一位一心想要保護女兒的父親。在這份「保護的決心」中,展現神的偉大情懷與道德教育:
第一,無差別的愛。看完電影,我們都知道,茱蒂不是瑪哈拉賈的親生女兒,而是敵人的女兒。即使在十五年前,瑪哈拉賈已經知道這個女孩,是個罪犯之女,他也毫無分別之心,而是以深愛自己女兒一樣的愛,保護與照顧著敵人的女兒。
第二,善良。警長帶來犯罪共犯,與瑪哈拉賈共處一室時,瑪哈拉賈尚未知道這位嫌犯還曾經多次冒犯自己女兒。當時,警長允許瑪哈拉賈動用私刑懲罰嫌犯。不過,瑪哈拉賈說,他選擇原諒,使得警長深感不可思議。此時的瑪哈拉賈,本以為嫌犯只是貪圖金銀財寶,不知他有傷害家人,於是選擇善良以對。善良與純真,也是毗濕奴所代表的精神之一。
第三,消滅邪惡與維護正義。正如同毗濕奴以四隻手擊敗惡魔與維護宇宙秩序,得知三名犯罪者對女兒(以及其他家庭與女性)的惡形之後,瑪哈拉賈決定以自己的雙手消滅邪惡與維護正義。
第四,因果業報。今日的印度,即使法律尚無法完全保護人民與弱勢,神的力量卻一直都在,因果業報也同樣存在。那些心存惡念與行使暴力之人,倘若尚未受到法律制裁,並不表示他們能夠逍遙法外,神會適時地展現他們的力量、無痕地干涉。神會保護眾生、展現正義、且維持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