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國中那年,父親再一次把我接回來。我從不問他為什麼總是把我像行李一樣拋來拋去,這已經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被人丟棄、被人接納,再被丟棄。
我知道,每一次的接回,只是因為別人不願再替他負責,才不得不把我帶回家。而這次回到他的身邊,等待我的,是一個更加冷酷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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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國中,我的生活並沒有變得更好,反而陷入了更深的孤獨與困境。由於父親和親戚之間的爭吵,他不得不把我接回身邊。可是回到他身邊並沒有帶來安全感,相反,我進入了一個更加複雜且充滿壓力的家庭環境。他的伴侶帶著四個孩子,而我,成了這個家中的「局外人」,更像是一個女傭。
每天早晨,我必須早起為這個家庭準備便當,等學校放學後,還得趕去工廠幫忙。即便回到家裡,也沒有片刻的放鬆,還得負責煮飯,完成家庭裡無盡的家務。在這樣的日子裡,我幾乎沒有時間和空間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沒有任何人關心我的感受。我成為了機器般的存在,每天只是重複著繁瑣的工作,仿佛失去了自我。
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我連表達情緒的權利都沒有。這個家裡沒有我說話的份,只要父親的伴侶對我有一點不滿,我就得承受父親的怒氣。他從來不曾站在我的角度思考,總是輕易地被別人影響,甚至會當著我的面提出要再次將我送走。每當我聽到這樣的話,我的心就像被撕裂了一樣,明明我是他的孩子,卻從未感受到一絲父愛。
在那樣的環境中,我的心裡充滿了對自己的懷疑。我常常問自己:「為什麼沒有人想要我?為什麼我總是被當成負擔?」我知道自己無法改變這一切,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把所有的痛苦埋在心裡。因為我明白,無論我怎麼哭泣、怎麼表達,沒有人會理我,也沒有人會站在我的位置想,這時我才會想到自殺的母親。
每當我稍微停下來,哪怕只是躺下休息片刻,他的伴侶的電話就會響起,電話裡充滿了侮辱和嘲諷。她的話語就像利劍,無情地刺進我那本就脆弱的自尊心。「你什麼都不會,你不配待在這裡,你是千金還是萬金。」她對我有著極度的厭惡,這種厭惡每天通過電話傳遞到我耳中,最後總是伴隨著「砰」的一聲重重掛下。那些聲音在我耳中回響,讓我感到自己一文不值。而父親呢?他從來不曾替我說話,只要他的老婆對我不滿,他就威脅著再次把我送走。
然而,最讓我無法承受的是,他竟然會跑到學校來罵我。在我本該專心學習、交朋友的地方,卻不得不面對父親的羞辱。當他出現在教室門口,我的心中便湧起一陣無比的尷尬與無助,彷彿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帶著同情或是嘲笑。這些經歷讓我深深地感受到自己如同一個負擔,無論我多麼努力,卻始終無法得到他人的認可和關愛。
學校本應是我的避風港,但當父親氣急敗壞地闖入時,我連這個僅存的安全地帶也失去了。那段日子,我無法再正視自己,也無法面對身邊的人。我選擇翹課,躲在樓梯間,等待著所有人出門後,才悄悄回家。看著同學們為了聯考而努力拼搏,我的內心卻早已無比空虛,如同一片沒有根的浮萍,漂浮在生活的水面上,隨波逐流,無法掌握自己的未來。
畢業後,父親再次提出要把我送走。「不然我把你送到你阿姨家,你只會讓我們吵架。」這一次,我內心的怒火終於爆發。我不再是那個唯唯諾諾的小女孩,我冷冷地回應:「不用你送,我自己走,我會找工作。」這句話,是我對他多年冷漠和忽視的回應。我再也無法容忍自己像一件隨時可以被丟棄的物品,我要為自己的人生負責。
我和兩位同樣來自破碎家庭的同學,一起去了我們公民老師開設的工廠打工。工廠提供吃住,雖然每個月的工資只有七千元,但這卻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擁有了一點掌控權。我不再依賴任何人,靠自己的雙手和勞力,終於能擁有屬於自己的生活。每天的工作雖然辛苦,累得常常腰酸背痛,但這份工作讓我感覺到了久違的自由,因為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而不是像過去那樣,被迫接受命運的擺佈。每次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住處,我感受到的是內心的平靜。這些賺來的錢屬於我,是自己工作的成果,我不再需要靠別人的施捨過活。這是我第一次意識到,艱難的生活並不可怕,真正令人絕望的是無力感。在過去的那些年裡,我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身處在各種家庭變故的漩渦裡,任人擺佈。但如今,我開始一步步掌控自己的生活,這讓我體會到了真正的力量。
這段經歷不僅讓我變得堅強,也教會我如何在艱難和孤寂中堅守自己的尊嚴。這個世界或許並不友善,它一次又一次地試圖擊倒我,但我選擇不被它打倒。
在那些被忽視、被辱罵的日子裡,我學會了如何保護自己的心靈,不讓它被摧毀,就是自我修復。
孤獨、羞辱、並沒有讓我倒下,反而讓我更加清楚什麼是真正重要的:即使生活再多磨難,我也要堅守自己的價值,永遠不失去那份不被擊垮的自尊。或許,這才是我成長中的最大課題——在孤寂中找到屬於自己的力量,並用這力量抵擋這個不夠溫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