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此篇作品為限制級作品,有謀殺、自殺、家暴、性侵等血腥劇情。是本人嘗試以「小說」此一體裁完成的「B級片」。
前篇:【驚悚】《夜逃亡》終章(三)、雨後微光
喜悅像幻覺般一閃即逝。
照顧孩子讓倪莉感覺自己被困住了。
她深愛玠萱,這個倖存的女兒是她的天使,也是她活下去的支柱。但隨著孩子的作息,倪莉變成了哺乳機器,每兩小時就被哭聲驚醒。她雖不願離開孩子,但每天望著窗外,感覺像坐牢一樣。
玠萱開始長牙了。雖然左乳哺乳時沒事,但右乳卻被咬破,疼痛如刀割,只能靠凡士林緩解。
每當這時,倪莉不禁想起那晚船艙的遭遇——藍克粗暴地咬傷她的乳房。
她試圖說服自己現在的生活比起那晚好太多了。可是,這種聯想無法讓她得到安慰,反而只是持續加深了她的空虛。
儘管女兒的笑聲帶來短暫的撫慰,疲憊卻會侵蝕她的情緒。倪莉常常在笑聲過後陷入低谷,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曾快樂過。夜裡,她仍夢到那晚的恐怖經歷。最初,她會驚醒,但後來因為太累,無法醒來,只能無助地一遍又一遍經歷夢魘,直到她變得麻木,冷眼旁觀自己的痛苦。
母親雖沒察覺出倪莉對於性侵遭遇的掙扎,卻感受到她育兒的疲倦,於是建議她重返職場,找保母幫忙照顧孩子。
倪莉拒絕了。她在家暴和隨機殺人中保護了孩子,這是她的責任與安全感來源。如今社會上那麼多保母虐童的新聞,她怎麼能信任保母呢?萬一運氣不好,找到壞人怎麼辦?
「小莉,妳快樂了,玠萱才會快樂啊。」母親輕握住倪莉的手,安慰道:「我以前沒有好好照顧自己,才害妳受這麼多苦。妳要快樂,知道嗎?」
「不是的!我怕保母會虐待孩子!」倪莉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驚醒了熟睡的玠萱。
母親抱起玠萱,輕聲哄著小貓般哭泣的玠萱,讓孩子很快地靜了下來。等玠萱再次入睡後,母親輕聲對倪莉說:「本來媽媽想自己照顧小萱,但媽受傷了、不重用了。妳請保母吧,媽媽會在家一起看孩子,妳不用擔心。」
在母親的支持下,倪莉終於請了保母,並於四月十七日重返職場。正好,一年前的這一天,阿茂已慘死於藍克手裡,而倪莉也從客運倖存......
......時間過得真快。
倪莉回到公司,重新適應職場,雖然有些流程和人事有所變動,但相較於過去幾個月的驚滔駭浪,工作上的問題反而顯得簡單多了,起碼是「可以解決」的問題。加班倒也還好,只是她要照顧孩子,底線就是加班一小時。
回到職場後,一年的變動也不算太多。不過一年前還是菜鳥的年輕同事走了大半,年輕同事伍卓齊和何采盈還留著,而且還變成如今團隊的中堅人物。
這兩個後輩看到倪莉回來都很開心。
「莉莉姐!」
這一男一女兩個後輩像是參加隔宿露營的國中生,把倪莉當成營火晚會的篝火圍著跳躍歡呼,誇張的歡迎儀式讓倪莉哭笑不得。
「有開心成這樣嗎?」倪莉問。
「莉莉姐,有妳終於可以阻止暴走的品卉了!妳休假期間蘇品卉被從襄理升成經理,但她都在亂搞一通,最近大家都被逼著加班處理她弄出來的多餘事情!」伍卓齊無奈地說。
「對啊,蘇品卉她總是做一堆白癡決策,真的不知道在幹嘛欸!」何采盈翻了個白眼。
「她應該知道怎麼弄啦!」倪莉笑笑地說。
聽了後輩的抱怨後,她沒有出頭,而是若有似無地在女主管周圍剛好說了一些關鍵字,讓蘇品卉自己想通一些職場決策的修改方案。三天後,部門危機變成轉機,而本來沉迷藍克的女主管蘇品卉也開始對倪莉示好。時間到了,甚至還會主動提醒倪莉要去擠奶,比倪莉還注意她的擠乳週期。
倪莉把母乳放進公司冰箱,下班再帶回去。
經歷創傷後,學會為自己劃立界線,倪莉回歸職場的生活感覺也比較順利。回到家後,雖然依舊需要哺乳,但倪莉覺得自己變得比較開心了。洗了澡後香噴噴的氣味,玠萱似乎也很喜歡。
職場有人就有八卦,而倪莉也把這一年的八卦聽得津津有味。聽說蘇品卉在藍克遭判處無期徒刑後在公司崩潰大哭,隔天由愛轉恨,在花園裡燒掉藍克的周邊,差點把老闆最愛的松樹給燒了。而聽說在尾牙時,伍卓齊喝酒後強勢宣告自己是何采盈的男友,讓某個想追求何采盈的單身菜鳥心態破裂,在尾牙後就離職了。
這樣的生活既平實又有趣,而回到家後,女兒玠萱一天比一天大,像是氣球吹了氣一般變得有點重,很難想像女兒過往比鋁箔包還小的早產模樣。帶女兒回診時,醫生追蹤一些早產發育不全的器官,看起來都還算正常。
倪莉終於嶄露久未展現的笑靨。
五月勞工節過後,回到公司的氛圍不太一樣。倪莉發現每個人似乎都會偷看她,像是發生了某種她未曾掌握的事態。
怎麼了?她工作上搞砸了什麼事情嗎?
可是工作的時候,一切又順利無比。午休時,本來常常過著兩人小世界的何采盈跟伍卓齊,罕見主動跑來找倪莉。
「——莉莉姐!」何采盈打破沉默,語氣裡帶著擔憂,「妳還好嗎?」
「很好啊!」倪莉想到女兒昨天開始能穩定坐著,臉上帶了笑容。「你們怎麼今天沒約會?」
然而這對小情侶卻是一片靜默,而倪莉這才意識到不對勁,「怎麼了?」
「嗯......莉莉姐,妳最近比較沒上社群或論壇嗎?」伍卓齊小心翼翼問著。
倪莉的確沒有上論壇或社群網站。自從被台北時報攻訐後,她就戒了論壇,自從小怡介紹的麗紅師姐被殺,倪莉基於愧疚感也戒了社群網站。至於新聞她基本都只在便當店看人家播的新聞。
小情侶面面相覷,最後伍卓齊掏出手機,在搜尋欄打了幾個字後交給倪莉。「莉莉姐,妳看。」
倪莉接過手機。搜尋欄寫著「蛇蠍女 迷因」,而倪莉看到自己倖存後受訪的畫面截圖被做成各種鬼畜的迷因,有人把她的兩隻手變成螯,有人則讓她陰部的相對位置長了蠍子尾巴,而惡搞文字會拿倪莉被性侵、兩任前男友非正常死亡、從大屠殺倖存等等傷痛開玩笑。
答答答。
......倪莉才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淚。
何采盈急忙遞上衛生紙。「莉莉姐,還好嗎?」
倪莉擦乾眼淚,勉強笑著說:「我沒事,生孩子後荷爾蒙不穩定,容易哭啦。」
但她知道,這只是藉口。下班後,她有些恍惚,紅綠燈是紅燈的狀態她差點直接走上車道,後面有阿嬤叫著:「紅燈!紅燈!」她才猛然回過神來,退後了好幾步。而驚嚇到的駕駛們按了超級大聲的喇叭聲。
其實倒不如直接讓她就這樣走上車道,被車撞......
等等!
倪莉察覺到自己之前的歡樂只是表象,她內心的空虛像一個看不見的洞,不斷蠶食著她的自我,而蛇蠍女迷因的傳播戳破了歡樂的表向。她想活下去,她還有母親和女兒,她必須活下去。
可是黑暗的想法如影隨行,就在這時,倪莉才意識到,憂鬱的症頭不知何時又悄悄回來了。為了活下去,她在母親節隔天預約了公司與住家之間的一家諮商診所,開始讓自己尋求專業協助。
倪莉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失去感知的外殼,空虛、疲憊,既不快樂也不難過。她向諮商師訴說這些感受,「我感覺不到自己了,只是在機械地生活著,提不起勁來。」
諮商師靜靜聽著,然後建議她試著寫日記。
「我不知道要寫什麼。」倪莉的眼神空洞,感覺自己像一個披著人類外皮的外星人,與人類的情感完全切割。她心想,如果她真的是外星人就好了,不然,這樣的感覺為什麼會讓她想哭呢?
諮商師接著問:「如果妳能對自己說話,妳想說什麼呢?能用氣味形容這種感覺嗎?」
倪莉茫然,「氣味?」
她想了想,卻無法具體描述。像無色無味的空氣,又像是瓦斯,感覺不到什麼特別的東西。
「那妳會對妳母親說什麼呢?」
「早安、午安、晚安、再見。」倪莉回答了尋常無奇的問候語。
「這些話的氣味呢?像森林裡的芬多精,還是游泳池的氯味?或者是棉被曬過的暖洋洋氣味?」
倪莉依然無法回答,這些感覺太遙遠了。母親過往通常會跟廚房的料理氣味有所連結,母親擅長煎魚,倪莉小時後最愛吃外表煎得酥酥脆脆的白帶魚,配合裡面鮮甜的魚肉,就是一道絕佳享受。何曾幾時,倪莉長大了離家了,而母親也受傷了,料理改由倪莉煮一些無須動腦的燙青菜、絞肉加調味料、白飯。
母親的味道不再是廚房的氣味,竟已變成小時候倪莉不懂事時所嫌棄的老人味,有點像尿騷味......有些哀傷。
「那妳會對妳的女兒說什麼?」
倪莉的心猛地一沉。想到未來,她如何向玠萱解釋一切?網路世界那麼殘酷,充斥著針對她的假新聞和那些殘忍的迷因,只要玠萱長大後稍微有些好奇,就能查到真相。這讓她不寒而慄。玠萱會不會被同學霸凌?會不會被嘲笑?她害怕極了。
諮商師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這很難吧?對不對?」
「是啊......」倪莉低聲回答。
諮商師輕聲建議她找一本筆記本,練習如何用比喻與家人溝通。或許可以用動物、植物,或者五感來描繪自己的感受,幫助她用另一種方式表達內心的想法。
「這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不需要急著做完。妳可以慢慢來,當妳準備好了,再繼續。」諮商師溫和地鼓勵著她。
倪莉開始記錄她的過去。她以「親愛的孩子」開頭,試圖書寫,卻寫了改,改了又刪,寫了整個禮拜都沒寫出任何文字。什麼樣的東西才是孩子將來得知道的呢?但不先整理出來,倪莉要怎麼保護她的女兒呢......
下一次見面時,諮商師看到她空白的筆記本卻沒有責備她。她希望倪莉先接納不完美的文字,而諮商師會一路陪伴著她。
「隨便說,慢慢摸索啊!妳在寫作方面也很多年沒動筆,也像是個孩子吧?」
「......對。」倪莉苦笑。
寫作是她因為天賦而放棄的人生夢想之一。這種夢想不是很多嗎?幼幼班的時候,因為日本的綜藝節目,倪莉夢想成為紙鶴天后。後來倪莉想當幼稚園老師,但小學當班長發現自己有心無力後就放棄這個夢想了。後來的夢想是寫作與大學的明媚生活,大學夢想透過空手道變成一個能保護自己的人。但伴隨著她被洛莛學長強暴後,所有一切都崩毀,而與阿茂重建起的夢想又在去年被藍克所摧毀。
她什麼都無法保護,從愛情、夢想到她自己都無法保護......
所以她一定要保護玠萱跟母親啊!
為了拯救自己,也為了梳理自己要讓玠萱學會的事情,倪莉繼續寫作。
只是此刻,準備讓以後玠萱要知道的文字成了倪莉痛苦內耗的根源之一。從六月開始,她決定放棄筆記本,改把文字用手機記事本打出來,在週末才有空寫一些零散的東西。在照顧玠萱的日常中,玠萱的一顰一笑都刺激了玠萱的想法,構思無處不在,從換尿布到煮蘋果泥,甚至母親在旁邊播放新聞時,她都在思考。
週末,她會利用母親清醒的幾個小時,將孩子託給母親看顧,專心整理自己的思緒,慢慢理解自己過去的經歷,然後寫下文字。
下一次見面時,諮商師對倪莉手機裡記事本的文字讚不絕口,稱讚文筆與內容都相當動人。
倪莉害怕自己會誤導孩子,讓孩子得到錯誤的知識。
諮商師便建議她可以進行田野調查,看幾篇文章、幾本書、問幾個人,直到釐清她想跟女兒說的話語。而諮商師也稱讚倪莉在寫作過程中的自我覺察,提醒倪莉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情緒要有餘裕才能講更多事情。
於是倪莉放緩腳步......不,她腳步怎麼慢得下來?
玠萱長得快,已經會發出模仿式的「馬麻」、「奶奶」的聲音了,而且還能站起來了。
......她必須趕在孩子知道事情前,學會梳理怎麼讓孩子免於倪莉不堪過往的流言傷害。而既然傷害必然會降臨,那麼理解事實,才能降低傷害帶來的衝擊感......
倪莉要寫「霸凌」的母題。前一年,藍克殺人後的媒體造謠,著實讓倪莉飽受折磨,但所幸倪莉當時不是傷癒復健就是產後休養,除卻法院門口潑她水的王勝凱、假冒阿茂生母的熊昭蓮外,她沒碰到其他壞人。
霸凌方面,她曾經幼稚園霸凌過其他人。而十多年前,柯洛羽也在網路上對她執行人格的毀滅。如今的「蛇蠍女梗圖」也取笑她的痛苦,與過往的網路霸凌極其相似,也似乎構成了孩童們霸凌同儕的要素。她擔憂玠萱將來會在幼稚園、國小遭遇霸凌。台北時報攻訐時期,倪莉知道是因為殺人犯藍克被神化了,而自己被妖魔化了,因此構成霸凌要素。但如今的蛇蠍女梗圖是如何流行的呢?她,無法理解。
她試圖理解,所以她戴上口罩,穿上迥異於自己過往風格的服裝,假裝是Youtuber,去鬧區街頭詢問年輕人對「蛇蠍女梗圖」的看法。然而,正如其他迷因一樣,哪怕有人使用嘲弄痛苦的地獄梗圖片,然而這種行為本身只是一種幽默,不帶有絲毫惡意,是一個已經脫離她個人的符號化現象。
而她依然為了玠萱未來可能因此遭受的霸凌而痛苦,她震驚於人們的冷血,覺得整個世界太過可怕。她將自己的心境剖白後寫成文章,在某種激昂的情緒引導下,她在諮商前便將文章發表在網路上。這篇名為《孩子,痛苦的遭遇不是玩笑》的文章,被一名前藍克粉絲記者董子萱找到,轉發新聞後,迅速引發大量的回應。
有些人批評她利用公眾身分對年輕人進行公審——可是她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公眾人物,她只是個被公審很久的被害者啊......
曾經的不良媒體《台北時報》在白媛媛改邪歸正的導正下,寫了一篇報導,名為《歷劫歸來:迷因如何摧毀一位女性的人格權——蛇蠍女不蛇蠍,她是個母親》。而這篇報導下方,眾人留給她許多正面的回饋。
無論是正面或負面的回應,都超越了倪莉能夠負荷的程度。
諮商師安撫了即將崩潰的倪莉,讓倪莉先放慢腳步,玠萱還小,她的故事不用急著說完。
「是嗎?」在諮商室,倪莉睜大了自己淚眼汪汪的雙眼,看向幾個禮拜來已經建立了深厚信任關係的諮商師。
「是啊。孩子還有許多東西要學習吧?妳要教她怎麼走路、教她怎麼刷牙、怎麼洗澡......有非常多東西要教。這些攸關妳過去的事情,妳不用太著急。慢慢來,妳想放到網路也可以,但妳也可以只跟女兒說就好。」
所以她就又只有把文字寫在手機裡面,拿給諮商師看,然後跟諮商師討論這些文字的溫度、顏色、氣味與觸覺,討論著自己的情緒與存在。
但年輕同事何采盈卻意外成了倪莉的催稿人。
「莉莉姐!我表妹之前跟同學起衝突,影片被放在網路上被同學公審,妳鼓勵了她,她聽說我認識妳,說在等妳寫下一篇文章欸。」何采盈講得非常認真,「莉莉姐,加油,妳一定要繼續寫!」
文字,帶有力量。
原本隔了一層網路的鼓勵留言從現實中鼓舞了她。原來這些文字不只是療癒自己,也有機會觸動她人......於是,她在週末繼續寫作、醞釀。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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