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浮載沉於漫漫那名為光陰的大洋中,宛如仍舊在母體內沉睡的胎兒。然而,每次灼熱般痛徹心扉的海浪長嘯而來,總是讓吾感到誕生在現實之痛苦。
雖然在八月底開始在規劃經營部落格,但不幸的是不到一個月便發生讓我不得不提出通常保護令的事件。其實那是最後一根稻草,讓我墜入只要每次睜開眼睛就想著死亡,明明我身邊已經有我的摯愛,但第一個念頭再度回到多年前最低潮的時期——離開這個擺脫不了「親情」的世界。
「我真的很愛你,對不起,讓你遇見這樣的我,我也非常感謝你,縱使知道我的病情,仍舊願意與我相伴。我會努力不要去做那件事,但是我真的沒有力氣保證了,如果我離開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還有……不要再找像我這樣的性格和家庭背景的人。」
那是後來我開始每天著手親手書寫這三十年來我經歷的一切,進而有感而發對伴侶所言。
最後我書寫了二十頁A4、六十餘點的內容(包含人、事、時、地、物),從約莫三歲至三十歲的一切。我其實沒有去細數到底頻率是多高,但書寫下來後才覺得相當可笑與可悲,平均每年就有三起讓我或其他家庭成員遭到精神暴力的事件。
家人說:「你這麼做是毀了這個家。」
我的淚水雖然落下,卻也斬釘截鐵地回覆:「這些年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對我來說已經不是一個『家』了。」
收到長達百頁的文件,完全抹除了吾的愧疚、躊躇不定、自我譴責之心,轉而成為憤懣、滿腔怒火,以及必須持續進行的決心。
如果可以當好人,誰會願意當壞人?如果可以活在燦爛無比的光明之下,誰會願意走向毫無盡頭的幽暗之中?
在小房間裡,我隔著螢幕看著鏡頭遠遠照著他,聽他那無數次地狡辯、搬弄是非。
無名之火在我的心中頓時燎原無際,我感受到懵懂無知的三歲、必須成熟的六歲、不得不「成為大人」的十二歲、想要逃離卻無法逃離的十八歲、持續失眠的二十五歲、清醒就想著死亡的三十歲。
過去的每個時間點被傷害的我,全部聚集在我的腦海中,我永遠記得那些片刻的我是什麼樣子,以前的他們總是以不同姿勢或在不同環境中摀住嘴巴哭泣,但是那個當下他們即使淚水縱橫,卻全部跟我一樣坐在椅子上看著螢幕。
「一個正常的家庭,為什麼會這麼做?」
我感受到我的話語中的力量,比平時有精神的我更有好幾倍份量的力道,而我知道那是「我們」能「共同」為「自己」公開發聲的第一次,「我們」願意一起加強這份力量,也是因為終於找到了能和每一個「我」和解與包容的契機。
每分每秒,我都在責怪自己、否定自己,那刻的他留下了,但是也成為後來的他埋藏在心中的痛,一個個被無視的自我,在被子、在角落、在房間、在街上、在廁所、在開著大水沖洗,那些時刻被無視、冷落的自我,造就了未來一直無法停藥的最基本原因。
經歷不斷的海嘯無情拍擊、漩渦拉下到深沉水底,某天卻抓到了浮木,非常緩慢地如星球移動,終於在這一刻上岸,肉體破損不堪,但吾卻在那片禁錮之黑暗海洋中看到如佝僂老人行走般出現地曙光。點點光亮使海面波光粼粼,身在之中的吾從未想過原來是如此之美,縱使它禁錮著吾將近致死,卻也成為生命中的養分。
「謝謝你,沒有放棄我。」那是上岸後的第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