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他不只看到我優秀的一面,也希望他多看看脆弱的我。」
「是浪女又怎麼樣,我們就很貪婪啊,但我們也很慷慨。」
貪婪,慷慨,同時和所有人一樣脆弱。「Flora 與她的戀人們」書寫著非典型親密關係的多元樣貌,Flora 以細膩的文字,期使讀者感受到自己並不是孤身一人。在 Flora 深情的書寫背後,是一位涵容而浪漫的溫柔捕手。
讓 Flora 開始研究,並踏入開放式關係的領域,是大學畢業的那個暑假。
「某天我做了一個夢。」Flora 描述,夢中除了伴侶「誠」,還有一位高中時喜歡的男孩。在那個夢裡,沒有對話也沒有聲音,三個人有點像一幅靜止的畫面,情慾與親密感卻在流動。Flora 發現,「在這個很安全的空間裡,我好像確實是可以同時喜歡兩個人。」每當 Flora 回想起這個夢境,她只記得,在夢裡的自己,很快樂。「我感受到在關係中擁有充足的安全感和自由,我更能放心地去追尋另一份獨特的親密感。」
同一期間,Flora 讀到《道德浪女》這本書。「很多人會說,同時喜歡兩個人,或是跟兩個人交往,這樣的人是自私的。」進一步推敲書名,《道德浪女》其實來自英文的「蕩婦」—— Slut,但它翻作中文時譯為「浪女」。Flora 語調中帶著自信:「它並沒有用一個負面的詞來覺得說,哎我們要把浪女的這個標籤拆掉,反而是很驕傲地去承認,是浪女又怎麼樣?我們想得到這些東西,但我們也會盡力去分享我們所擁有的。」透過這本書進行價值觀的擴建,Flora 梳理了當時的疑惑,獲得一種被理解的感覺。
「誠」是 Flora 的第一個男朋友,大學之前,即使在班上遇到喜歡的人,Flora 也只會將對方放在心裡。然而,一個在印象中相對傳統、乖巧的女孩開始覺醒,Flora 想知道她可以如何開始。
閱讀《道德浪女》的同時,Flora 會一邊和誠分享書中的觀點。「我在某一天跟他提說,哎那我們要不要試試看?」誠和 Flora 回想當時,過程相當順利。「可能會發生好的,也可能發生壞的,但如果我現在就說不要,好像這一切都不會發生。」誠分析說,自己還是會選擇嘗試。
Flora 也提到,如此順利的另一個原因,在於想嘗試書中啟發,而非今天已有了實際的對象:「這樣就會變成說,他的角色也很為難,他同意或不同意都改變不了,我真的遇到了一個我很喜歡的人的事實。」Flora 描述自己與誠的關係時滿懷信任:「如果是誠,我覺得他就會同意;或是我可能會看書看更久,跟他說更多更多片段,看能不能把他洗腦一下哈哈。」輕鬆俏皮的對話中,Flora 表示,即使對方不答應,她也願意給這個關係一次機會,同樣的,她也會做好結束這個關係的準備。
「那時候想要開始,但我也不太知道要怎麼開始。」Flora 知曉,關係應該是一個順其自然的過程。而 Flora 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她不知道應該在什麼時間點告訴對方,她其實有一位伴侶。
Flora 不喜歡那句「坦白從寬」。交友軟體上遇到的第一個男生,在知道後很震驚,甚至與誠進行了一次通話——「我覺得電話說了什麼不是重點,掛了電話他想了什麼才是重點。」誠為 Flora 一開始實踐開放式關係時遇到的震撼彈做了總結。儘管,對方最後斷絕了所有聯繫,Flora 仍能整理好自己,重新出發。
提到台灣與開放式有關的社群,一個是「拆框」一個是「波栗」。認識對象的過程,人們形形色色,有時像顧問一樣為 Flora 解惑,有時是約炮大師分享約炮經驗。「那個時候越來越感覺到,單一伴侶的困境。」「多重不多重都是我們自己訂定的遊戲規則,一夫一妻也是我們自己說的。」對 Flora 而言,多重伴侶是一種認同,因為認同而朝這樣的傾向邁進。
「第二個男生跟前面第一個就不一樣,他覺得很新奇。」那個時候,Flora 覺得這樣的人就是她要找的人。然而,「我們見過面,也有一些親密的接觸,可是為什麼他壓力大的時候,就說我是不對的。」對方顛覆了先前的認同,使 Flora 陷入第二次的震撼彈。
「所有人都累得半死。」Flora 批評她理想中的開放式。回顧自己的實踐經驗,除了痛苦、遺憾,快樂的時光少得彷彿不存在過。Flora 不禁懷疑,或許自己根本不適合開放式關係;單一伴侶間的小天地,雖然日子平凡但至少快樂,不用承受那夾在人與人之間的情緒勞務。
然而,Flora 為自己書寫,也為探究自己所構築的——親密關係的樣貌,希望能增加這個議題在主流社會中的普遍與流傳。Flora 使自己在無形中散發出一種自信,那種自信是能夠接納自己的關係狀態與生命風格,無關乎社會框架與他人眼光,是勇於嘗試新事物,為自己創造體驗的光芒。
原以為實踐意義在於追求快樂,才發現,原來實踐本身就是意義,卻不一定感到快樂。
「大家也會分享他們對關係的想法,其實關係是很多元的,愛情有很多色彩,他們給予我很多正面的回饋。」Flora 分享自己提筆寫下,並在平台上分享的經驗,收穫很多支持與肯定的聲音。「我很少覺得迷惘,回過頭來看,那個時候的自己跟現在的自己,我覺得這是越來越堅定的過程。」迷惘往往來自於自己的認同與別人的期待出現落差,這會使一個人無所適從。「雖然有這樣的認同、知道自己的需求是什麼,可是社會的框架還在,即便我寫了這麼多、做了倡議讓別人看見,但這畢竟是一條很長的路。」
儘管擁有堅定的自我認同,儘管辛苦,Flora 仍覺得隱藏是必要的。「當你揭露了,你不知道別人的反應是什麼。」身為一名心理師,社會對心理師有所期待。Flora 坦承,想做一件事情有時候綁手綁腳,但「像國外也有一些心理師,他們也實踐這樣的關係,還有出書。就像多元文化,世界上不只有開放式關係,也有很多少數族群或是同志族群,當你擁有這樣的敏感度,在工作上會有更多人願意信任你,願意來找你會談。」
聊到實踐的過程,彼此相處是否會爭風吃醋,誠舉例道:「比如某一個對我們來說重要的日子,就會想一起出去,但是他們已經約好了……」覺得對方不重視自己、想反覆確認、讓對方告訴自己「你是重要的。」誠強調,對方的回應很關鍵。雖然不能被理解為正向的體驗,但誠覺得,能體察到自己在感情當中某一種脆弱的狀態,是一件難得的事。「兩人之間的任何關係,我們只將它看成一種喜歡向度上的多寡而已;但喜歡有不同的喜歡,情感有不同的可能性,都超越了這些簡易的量化方式。」誠在信任中試著去感受脆弱,去擁抱不同的生命體驗。
另一方面,當 Flora 邂逅鬍子先生時,鬍子以「想問妳想要找什麼關係?」作為開頭,這是在關係初始,確認彼此對關係的想像與期待,而非預設對方符合某一種主流樣貌。「不管怎麼樣我都接納,我不會帶著佔有慾;唯一讓我困惑的點,是我會問自己在這個關係裡有沒有獲得成長、有沒有跟以前不一樣。」鬍子從一開始就沒有敵意,也沒有所謂的針鋒相對,「我也很確定,他們是不會分開的。」相處的平衡,來自彼此的尊重與自我省察。
《道德浪女》一書中,Flora 最喜歡的一句話:「我遇到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有和我建立關係的某種潛力,那可能性只在我和他之間,跟我與其他人的關係都無涉。」
信任對 Flora 而言,是相信對方永遠不會出於惡意的傷害自己,即使到頭來無法兌現諾言,也能相信,對方在承諾的每個當下都是真誠的。「即便他感受到自己不再愛我,也能坦誠地告訴我,而這些比起兌現諾言我認為是更困難的。」Flora 為現實預留空間,用開放的心擁抱許多可能。
相信我,墜入愛河比上戰場更需要勇氣,你必須敞開心胸並足夠勇敢。——《紙房子》
訪談的最後,Flora 分享自己會如何面對迷惘:「當一個人還沒有完整的自我認同時,可以先認同別人。」但這並非去複製別人的生活,而是透過閱讀不同的經驗,從認同裡抽絲剝繭,探究哪些是自己要的。回看開放式關係的實踐,Flora 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成長——「如果在單一伴侶很穩定的狀態下,這個認同也一定是穩健的。但我在跟不同對象相處時,就讓這個認同有機會被動搖。」透過心理變化更認識自己、讓自己看見在關係中重視什麼。成長就是了解、並接納自己,用溫柔接住所有的脆弱和陰暗。藉 Flora 在〈關於愛〉中的一句話作為總結:
願我將真實的自己全然投入於每段關係,用心去感受、去體驗、去愛,或不被愛。
採訪編輯:李亞璇/撰稿編輯:梁銓/攝影:蔡幸圃、張之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