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第一次見證生死交界。
沒想到第一次面臨急救現場是在內科病房。來到心血管內科的第二天,就給了我如此深刻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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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中午12點,我正為了週四的報告case研究冗長的病程。
原本已經有點餓,心想查房應該是下午,正想去買午餐時,便聽到外頭有護理師大喊:
「XX床CPR噢!」
接著就是急促的腳步聲。當下並沒有猶豫,覺得自己應該要去幫忙就過去了。
進去看見護理師壓幾下甦醒球,伯伯意識回來了。一旁護理師大聲地問他「你怎麼了!」(為了使病患回應)
他含糊地說:「我睡著了。」眼神迷茫地看著四周許多人。
還沒等大家放鬆,伯伯又再次conscious loss。
看見第一個跳上去壓胸的學姐時,就有預感自己會成為人力。壓胸是非常累的事情,大概兩分鐘便需要換手。
於是混亂中摸去旁邊的護理車拿手套先戴好,以隨時準備上場。
開始喊clerk上去壓時,我其實有一點退縮,於是另一位同學先上去壓了。他做得非常好,我開始有了信心。
真正要上去壓時並不會想很多,看來過去那些耗費時間在安妮上的演練並不會白費。就算周遭都是人、病床有點軟不好跪,真人的胸和安妮的有差……
但身處當下,那些都不重要,跳上去壓就對了!
搶救過程的30分鐘,有人在和家屬溝通DNR,體感上是非常漫長的一段。場面很混亂。不斷check脈搏,有抽血的、打bosmin的、因為VF(ventricular fibrillation)而時不時要用上電流的(要電時會喊「clear!」周邊人員要停止所有碰觸動作)。
有時候伯伯會出現一些像回復意識的動作,但都是誤會。
忙了30分鐘後,家屬對ECMO意願不高,停止搶救,確定搶救失敗。
搶救結束大家各自回崗位繼續工作的樣子,讓我以為自己也應該如此。
於是度過了充實忙碌的下午,傍晚運動狀態甚至更好了。
但回宿舍放鬆下來以後遭受了情緒攻擊。
看來這種第一次對我而言並不是那麼無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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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最深刻也最難釋懷的,是在某輪換我上去壓發生的。那時已經壓了15分鐘以上無脈搏。
我突然感覺到伯伯的手碰到我的腳。
被嚇到但繼續壓,又感覺到他另一隻手碰了我正在CPR的手。
確認真的是伯伯在動,我對一旁的學長說:「他在動!」
但脈搏並沒有回來,所以繼續進行。
很快地他動了第二次,這次動作變大:他像是在撥開我的手。
於是我停下來摸他的頸動脈確認脈搏。
此時伯伯把其中一隻手放到胸前,也就是我在壓的地方
這次學長也看見他在動了,跟著一起確認脈搏。
「沒有pulse,繼續壓。」學長把伯伯擋在胸前的手拿開。
這幕帶給我的衝擊是最大的,一直到現在揮之不去。
當下真的快要壓不下去,對繼續用力壓產生極大恐懼。
雖然沒有不理性到因為恐懼而停止CPR
但我一直覺得自己好像弄痛伯伯了。他可能很痛,才會抬手擋在胸前。
結束後不斷安慰自己那可能只是反射,比如GCS疼痛測試也會壓胸骨。
可是,會不會在他最後要離開前,只感受到那些疼痛?
沒有人能知道在被搶救的當下,他究竟有沒有感覺、究竟會不會痛苦?
伯伯在動,試圖拍開或擋住我的手,但我必須繼續進行CPR
後來一邊壓我一邊在心裡向伯伯道歉,並希望他回來
後來伯伯沒有回來,我也知道醫療團隊已經盡力了
可是他臨走前試圖阻止我(不論是否有意識)的樣子
我想我很難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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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後,我發現自己左手腕上有一圈紅痕
以為是手套過敏,結果是在上的右手壓傷了在下的左手,手腕輕微扭傷了。
而因為壓到胸前導線而產生的壓痕,過了七個多小時也消不掉。
第一次參與急救現場的當下,因為腎上腺素而感受不到疼痛甚至疲憊。
回到宿舍以後,看見那些壓痕,我不禁又想到伯伯。
究竟人在離開前經歷搶救,是毫無感覺,還是痛苦的?
搶救的那30分鐘,對於將死之人是折磨嗎?
會不會伯伯最後的最後,他只感受到痛苦呢?
這些念頭在我腦海盤旋,稱不上自責,卻十分令人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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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無常。珍惜每一刻、身邊每個人。
首次經歷生死交界,在如此突然的場面,我才終於體認到這句話。
因為沒有人能預知臨終的場面,我們不一定能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離開,或許沒有足夠時間好好道別。
但正因為死亡是如此突然、無法預測、必定發生且人人平等
人們才會在擁有生命與健康時更理解身邊一切人事物的珍貴。
在前四年坐在教室學習基礎醫學的時期,我無數次思考成為醫師之於死亡究竟有甚麼意義?
現階段不論再怎麼努力,死亡是必然。那麼醫師的存在、醫療的進步又是為了什麼呢?
那時我找不到很好的答案。
如今進了臨床,這種疑問在體驗了某些科別後變得更強烈:有許多共病、用上許多藥物、各種藥物已經互相影響、用高端的醫療技術延緩已經不可逆的疾病進展⋯⋯
為什麼呢?醫師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拚命?
但我現在有了某個慢慢成形的答案:延續一個人的生命、一個人擁有健康的時間,是為了讓他有更多時間與生命「道別」。
不僅是與家人朋友道別,
也與自己道別,去回顧每個人獨一無二的一生,
與這個世界道別,以自在前往下一個旅程。
醫師們爭分奪秒、無所不用其極地搶救生命、維護病患健康、試圖扭轉現況。
或許就為了這件事吧:再多一點時間體驗人生以外,也能好好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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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未來經歷更多急救場面、看過更多expired案例
我也會變得習慣、麻木、沒有感覺。
但第一次直面死亡帶給我的思考與體驗,仍然是十分珍貴的。
愿我永遠記住這一天、這份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