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所以為人,其獨特之處,在於我們擁有豐富且深厚的情感。
我們同意多數的動物也都有情感的表現,有一些是能夠被我們所理解的,也有能夠互相交流的,但我們從不能肯定,這些情感的表現與理解是否是真實的。
當我們與實際上無法溝通的動物互動時,我們有時會感受到某些情感,好比說聽見一隻鳥的鳴叫與飛舞,感覺他正在快樂的歌唱,又或者是遇見路邊的一隻貓咪,看見她興奮地靠近自己並不停磨蹭,便感覺他是在表示友好與樂意親近。
這些動物所發出的行為,背後確實有屬於他們自己的情感,然而真正被我們所感知到的,實際上是我們自己內在被引發出的情感。
人的情感擁有非常強大的力量,足以撼天動地。
這其實一點也不誇張,像是歷史上的孟姜女,絕非是依靠聲音哭倒長城,而是內心的悲慟。情感不光是本身具有力量,也有十足的傳染力,能夠一傳十、十傳百,甚至有時能讓整個世界都感受到這份情感。因此我們最不能夠忽視與小看的,便是自己的情感,但實際上,這卻是人最容易忽略的一樣東西。
我們大多不會忘記吃飯,不會忽視自己的生理需求,也會時時提醒自己內心所擁有的遠大目標,但我們卻幾乎不太會問自己,我有什麼感覺?
人之所以有喜怒哀樂,是因為那是我們生命必須之物。
關於我們的身體與組成,沒有任何一處是無用或是多餘的,而同樣地,所有的情緒也都同等重要,有著一樣的價值。而真正的事實是,我們時時刻刻都有感覺,我們對於萬事萬物都有感受,我們每分每秒都活在感受之中,都沈浸在自己的情感世界裡。
當我們真正理解了這件事之後,才有可能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以及如何自處。
真正的情緒沒有好壞之分,負面情緒的說法只是一種欲加之罪,更遑論正負,但因為我們太害怕讓自己陷入某種情緒之中,並且不願坦承面對。
大多數的情緒會成為自己的包袱,只是因為我們不願接受與承擔。在情緒發生的當下便被拒絕,並且在過後不願承認,於是被深藏在內心成為某種化不開的硬核,卡在身體之中,成為像是瘀痰般的東西。而當這樣的東西在我們體內越積越多時,最後便會衍生成為病氣。
當我們看見一樣東西,或是面對一件事物時,我們所有的感受實際上全是由內心發出的。
我們替不同的顏色與形狀貼上不同感覺,將形形色色的人事物以自己的感受區分出遠近的距離,接著開始計量出不同程度的喜好,劃分出屬於自己的舒適圈。在舒適圈內的所有感受都會是可接受的,並且處處宜居可人,但若離開了舒適圈外便痛苦不堪,甚至感到不可理喻,認為這世界及其荒謬,不宜人居。但若真要說起來,我們眼前所見到的這個世界,其實是由我們自己的各種不同感受所組成的。
這個世界一直都是一樣的,擁有著自己的節奏與步調,從不因誰而改變,也並不因什麼而前進或後退,而身處於這世界之中的我們,若有一絲驚慌或是失去了餘裕,只是因為從未見過全部的世界,與從未見過全部的自己。
真實的世界裡什麼都有,從能想像的最光明到最黑暗的,全都被包含在這之內,而同時我們若無法接受這世界真實的模樣,只一心嚮往著美好且零缺點的世界,那就像是只願在白日時睜開雙眼,但卻不願接受夜晚的來到。
這就和面對自己一樣。
真正面對自己的最好的方式,是看見所有的情緒,也明白這些情緒從何而來,只是看著情緒出現又消失,像是一波一波的浪潮,但什麼也不留在沙灘之上,不為其所困擾。
真正快樂的人並不是失去了所有的悲傷,也並非從不生氣,反而是能夠理解與體會最深沉的悲慟,也會為了不公不義感到憤恨不平。當一個人的內心能夠容納深如海的哀傷,並且得以承受自己對於現狀所感到的不滿,才有可能真正做到如大海般的平靜快樂。
那樣的情緒與感受會是大海中的洋流與浪花,點綴出內心與外在的豐富變化,而平靜的快樂是最至高的快樂,像是溫暖的海水,滋養孕育著無數的生命,在那之中有生與死,有殺戮與掠奪,有關懷與包容,以及一切的生命的根本源頭--愛。
真實面對自己的所有情緒,並接受其所帶來的全部的感受,無論是痛徹心扉也好,恨之入骨也罷,當我們真正接受之時,會發現這些情感其實只是如一陣雲霧,而真正賦予他形體與生命的,是緊抓著不放的我們。
我們將這些情感命名別類、加以註釋,並且每隔一段時間便反覆重溫回憶,忘了他們只是我們內心的一場演出,在演出過後,剩餘的只有我們自己的影子,與不斷模仿演出的自己。我們不願與這些演出道別,我們害怕忘記曾有過的感受,於此,我們也不斷地受苦,忘記了如何快樂。
但事實上,最原始的我們本就是快樂的,我們本來就是一片海洋,只是忘記了自己是誰,並把眼前的某一處視為全部的自己,並受困其中。
對於某些人來說那是自願的受苦,他們為此有一個可見的目標前往,有一個清楚的敵人需防禦,在那其中找到了生命的意義與目的,並以此為終生的奮鬥終點。
然而,當我們以這此目標努力不懈,並在真正抵達終點過後,仍會感到不明就裡,也不可能得到任何東西,因為就根本上來說,只是在同樣的地方不停上演相同的戲碼,未曾離去。
而那一陣雲霧終有散去的一天,彼時,全是一場空。
我們所有行動的背後,皆有情感的推動,然而能否知道自己為何而忙、為哪些情感而做,需要十足地理解自己的感受,那會是日日夜夜與時時刻刻地明白自己內心真正的感覺。
當我們有天暫停下來,詢問自己:現在有什麼感覺,那時,便是真正與自己開始相處之時。在那之後,我們會發現自己比想像中的更深更遠、更寬更廣。我們的情感是一種複合體,能同時擁有不同時空,並連結到不同對象,絕非單一種情緒或是平面式的感受。那會藏有從出生以來的某段記憶,或甚至通往無法想像的遠古時代,而這些感受也並非我們獨自擁有,我們總能夠在這世界上的某個角落遇見共鳴,看見極其相似的結構,並且得以互相理解對方。
當那樣的共鳴產生時,就像是找到了容身之處,並且就像回到了家。那會讓我們感覺眼前的人是此生最重要的人,而眼前的事物必須好好珍惜,因為那是由內心所發出的重大聲明。
所有的感受都來自於我們自己,並且推動著我們前進,只要生命仍尚存一息,便有感知與感受。若我們能將這些視為珍寶,並以此理解自己的內心,便能分辨出生命中重要的東西,與我們真正想珍惜的人事物。那份心意並非因為何種過往羈絆或回憶,僅僅是出自於自己內心的感受,而這樣的行為不但讓我們內心更加豐富,也會使生命更為燦爛。
豐富的內心是成為一個快樂的人的基本配備,而我們所必須做的,只是簡單地面對自己的感受,接受情緒的來去,成為一片汪洋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