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都不是。
醫學跟其他大部份的學問都一樣,都只通過實踐來成就與體現。只不過必須耗費更多時間、犯錯的空間也比較少而已,換個角度來看可以說是風險比做其他學問高些。想考上醫學院首先得比別人讀更多書、記住更繁雜的東西,進入學校後又得再重複類似的事情,並且花更多時間與精神在實習上。
如果一切順利終於拿到醫師執照,接著來的執業過程也不會比較輕鬆,律師弄錯法律條款可能會讓委託人關久一些,就算面臨死刑判決時也不會一次就定讞,教師做錯學問可能讓學生前途多舛一點,事後其實也很難追究並驗證因果關係。
但是,當醫師弄錯藥物或在臨床時對病症做出錯誤診斷時,病患將面臨的結果卻有可能是殘疾或死亡,而且很少有機會重新來過,不像銀行給錯錢,還可以向把錢花掉或不還錢的客戶提告。
整體而言,大部份的人如果願意承擔,犧牲很多玩樂、放鬆、交男女朋友的時間,都很有機會成為醫師。
醫師的工作有點像歌手的現場演唱那樣,臨場絕對不能出錯,但是完美的演出前後都沒有幾千幾萬名觀眾的歡呼,是場孤獨的秀,真的出錯嘗試糾正時,如果是藝人會被人說臨場反應好,醫師搞砸叫做醫療疏失,會被人告上法庭。
當然,還是有少數時候不是心甘情願就可以的,跟交男女朋友、婚姻或面臨生離死別一樣,屬於人生的無奈。
為醫學進入那瑪夏是我的人生無奈,如果要說得崇高些符合一般人對醫師道德標準的期待,那麼勉強跟姊姊有關。
體弱多病的她在親友反對、夫家家族也極不情願的情況下,嫁到一個原住民聚落裡,很快她懷孕,接著在懷孕末期患上疾病,後來在抑鬱中還沒留下子嗣就過世。
姊姊的遭遇跟十數年前當時還是那瑪夏鄉的一名孕婦的遭遇很相似,一位皮膚過於蒼白的漢族女性嫁進原住民聚落,過著苦悶不被認同的生活然後薄命早死,不同之處在於,她的死亡過程比姊姊更快且看起來更駭人,染上的疾病跟姊姊也大不相同。
精確說來,那場神祕離奇的悲劇是發生在十三年又十一個月又二十餘日之前,病症爆發的確切日期說法不一,那是因為至今沒有任何人能提出有力證據證明疾病的源頭是什麼,就連它的本質為何都有極大爭議,在所有人都還沒來得及弄清楚惡疾的來龍去脈時,它就突然消失無蹤,彷彿不曾出現過。
當然,對於當事人或者他們的家屬來說,悲劇的本質只有悲傷與恐懼,沒有什麼神秘可言。
如果不是因為學醫,很可能在遭遇那種事情時我也只在乎能否讓自己與關愛的人逃離疾病魔掌,而對於它離奇或神秘的成份毫不關心。
十多年前的那瑪夏還沒變成以螢火蟲秀聞名的觀光地,達卡努瓦北方高處有一座人煙稀疏且少為外人所知的小小聚落,全部村民只有十三人。
如今那個村落已經消失很久,因為那場恐怖且致命的疫情帶走全村十三人的生命。
在那之前的一年,聚落才幸運逃過一場前所未見的嚴重水災,只差幾十米,整個聚落就會被土石沖向楠梓仙溪的壯闊河谷裡。
離奇的幸運與不明的疾病,難免讓人聯想會不會是一種命定。
對於醫師或者從事醫學研究的人來說,若光從死亡人數來看,一種總共造成十三名病患罹難的疾病,在本質上並不值得特別矚目。
感冒或者流行性感冒這類天天都能看到再普通不過的疾病反而受到更多關注,如果走在繁華的都市街頭放眼望去,那片浮沉的人海之中,不管怎麼樣都會有幾個帶有流感病毒並且出現症狀的人,光是在這島上,每年因為流感併發症而死亡的人數,即使用最保守的方法估算,都能算出有超過九百人死於這麼普遍的感染,單一年度的死亡病例是那神秘疾病造成的六十九倍以上。
但是幾個特別之處讓那神秘疾病變得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