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回憶,深刻烙印於我的腦海中,是關於鄰居家養的花兒。那是朵明媚的向日葵,而我則是生了病的蘭花,整日無精打采,人類時常將我們比作雲泥,污言穢語就如同玫瑰的刺般扎人,幸虧我見識過他們的涼薄,早已不在意了!某日晌午,向日葵竟熱情地向我問好,揮動那嬌嫩的綠葉,誰能拒絕和煦的小太陽呢?
此後,我們便成了好友。
他的家人總將驕傲嵌在面上,因他從種子時就異常優秀,一般的向日葵需要一至二週才能逐漸發芽,他僅用三日便破殼而出,堪稱是花界的奇蹟!每每我詢問他成長的方法時,他便微笑著說:「運氣好而已。」原來如此,可我從未聽聞有和他相似的花,有著幸運女神的偏愛,興許,還有其他方法,僅是艱難了些!
接著,他便刻意轉移話題,認真詢問我未來的志向,思索片刻,我答:「我想成為花冠!」即使有其他花種比我更豔麗、更適合,可我仍舊想體驗驕陽的熱情,以及陽光沐浴全身的舒暢感,而不是聽他人說而已。他總是溫柔地附和我的想法,和經常嫌棄我是個病秧子的人們不同,甚至商討著要將我丟棄,我最討厭他們了!
「話說回來,那你呢?」有次我忽然反問。
他道:「我想和花瓶裡頭的花束一般,讓觀眾欣賞就是我最大的夢想。」
語畢,他流露出對於未來的渴望,好似他生來就應如此耀眼,應受到無數關注,愈加鮮豔的黃花瓣彰顯他的興奮,我則是為他感到欣喜。在花的世界中,眾花爭奇鬥豔,僅有人認為合適的鮮花,才有資格站在「花瓶」的舞臺上,如我這般病懨懨的存在,是優先淘汰的。
可不知是從何時開始,引以為傲的理想驟變,成了想和蒲公英一樣自由自在地飛翔,話音剛落,卻又不斷呢喃:「不行,我做不到!」
「只要相信自己能夠實現,就是最重要的,不是嗎?」我僅能安慰著他。良久,他表露出某種,我無法解讀的情緒,不只是煩躁,亦不僅是悲傷,興許,那是專屬於黑夜,獨自舔舐傷口後,再勉強自身模仿釋然的模樣。
幾週後,我病發的夜晚,知曉了事情的全貌。圍觀群眾見著蘭花瓣枯萎,根部腐爛,便毫不留情地將我丟棄,恰巧,他的家人在澆水,我不免羨慕,可向日葵底座的水不斷溢出,他們仍是不肯停手,還大喊:「不成為花瓶裡的花,不供人觀賞,難不成你要成為流浪的蒲公英?」
定睛一看,原來那些是好友的淚水,之所以迅速茁壯,不是因肥料或關愛,而是他背負著龐大的期待,不久,我的意識逐漸渙散。隔日醒來,一名小女孩喚醒我,她高興地說:「媽媽,蘭花先生醒了!」我被安置在新房子裡,陽光和煦,瓶內潔淨,見女孩渾身散發純淨的氣質,我試探性地問:「女孩,妳知道我家隔壁的向日葵嗎?」
她回頭,並沮喪地說:「清晨撿到你時,他已經枯死了,還被丟進你對面的垃圾桶。」
向日葵應是向陽而生,我方才驚覺,他為了迎合眾人而改變,與光背道而馳,人類為了讓我們就範,竟不惜設下名為讚美的陷阱,我的摯友,希望來日你能恣意綻放,別為了他人的讚賞而背叛自己,願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