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花花園
紅棋皇建議愛麗絲不妨先行個屈膝禮,以便爭取時間。
這話使愛麗絲感到有點納悶,但是她太敬畏皇后了,不敢不相信她的話。她自己想:「回到家裏以後,我吃飯遲到的時候,倒可以行個屈膝禮來爭取時間。」
「現在應該是妳回答問題的時候了,」皇后看看懷表說,「說話時把嘴張大點,而且總要說『陛下』。」
「我只是想看看花園是個什麼樣,陛下,…」
「這就對了,」皇后說,一面拍著愛麗絲的頭(愛麗絲可一點也不喜歡這樣),「不過妳說的『花園』,跟我見過的那些花園比起來,這只能算是荒野。」
愛麗絲不敢爭辯,她只是繼續下去:「我想找條路去那小山上…」
「妳說的『小山』(hill),」皇后打斷她的說話道,「我可以給妳看一些小山,比起它們來,你會叫那做山谷 (valley)。」
「不,我不會,」愛麗絲說,自己也驚奇竟敢同皇后頂嘴,「您要知道,小山不可能是山谷。那是胡說 (nonsense) 了…」
皇后搖著頭說:「要是你喜歡,妳盡可以把它叫作「胡說」,可是跟我聽到過的胡說,比起來,那便跟字典一樣的有意思/意義 (sensible)。」
在這段對話裡,紅棋皇后做了兩件事情。
第一件是重複了《愛麗絲奇境歷險記》的視角母題。對比之下,花園 (譬如與日式刻意營造的禪意花園比較) 變作荒野,小山 (譬如位於極高山群中) 變作山谷,這些都是可以想像出來的。現實中有一個載入史冊的有名案例。大「中華」文化有一個自我中心主義,即中土為世界的文明中心,甚至在無中可守的歷史現實之下發展到閉關鎖國的地步,以維繫這個自我中心主義。地理上,大唐﹑大宋﹑大元﹑大明﹑大清均非地球的中心,其理自明。論上古文明,梁啟超口中的「華夏文明」亦非名列在前。視野開闊一點,對事物的理解便可能有變。這已經是常識。
換一個視角,我們可以用另一個方式描述觀察對象。但讀者切勿將此與「強盜邏輯」的強詞奪理相混淆。
「強盜邏輯」很多時候是轉換話題而不是轉換視角,譬如人口大國被人家批評 X 行為或 X 措施侵犯了人口大國人的人權時,人口大國的領導人則往往理直氣壯地反駁說﹕只有人口大國人才有資格批評。如果你隨著人口大國領導人的「領導」進入論爭,你可能會錯誤地辯稱﹕只有人口大國人才有資格批評 X 有否侵犯人權嗎? 這時你已經被適當地轉移到誰有資格作出批評的話題上﹔這當然與 X 是否一個侵犯人權的行為無關。
紅棋皇后的轉換視角並沒有改變話題。如果將「山谷」定義為丘陵或山脈之間的低地,一座位於極高大山脈之間低地的小山是可以被視作山谷的一部分的。這是紅棋皇后的小聰明。
但狡滑的卡羅還有更深層的見識 —— 一個語言哲學上的洞察﹕你說的「小山」,也可以叫作山谷。
卡羅的狡滑在於他給「小山」加上引號,表示那是一個名稱,卻沒有給「山谷」加上引號,但其語言脈絡是清晰的,即「山谷」也是一個名稱。名稱是一個人為操作。我們可以給某物 Y 命名為「小山」,「小山」≠小山是當然的事。我們也可以稱 Y 為「hill」。原則上,我們也可以把 Y 叫作「山谷」,代價是可能會產生誤解。
柏拉圖對話錄中的《克拉底魯篇》(Cratylus) 中的克拉底魯自認為正名的捍衛者,認為命名有正確和錯誤之別,用中國哲學的語言來說,即所謂的名物符應。
所以卡羅的狡滑並非空穴來風。古希臘哲學早有這方面的誤解。
卡羅借紅棋皇后之口糾正過來﹕名與其指稱物並沒有本質上的對應關係。
卡羅在第八章會更精辟地討論這個語言哲學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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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