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落葉生根
在會議室的鍍鋅鋼格柵牆面上， 50英寸大屏幕中，顯示着在蓮花池中仿若莫比烏斯圈一樣的一箇建築。我坐在會議桌旁，欣賞着自己嘔心瀝血做出的作品，不禁飄飄然的想，這種顏值的建築，哪個甲方看到不會中了這“情意綿綿刀”呢！
然而，一句冰冷的“章文彥，你的方案裏，爲何有這麼多曲線？”，將我頭上飄忽的彩虹泡泡直接戳破。林慕悅，業界公認的冷麪女王，用她直接且冰冷的語氣，讓我覺得，我應該是中了玄冥神掌，渾身打顫，直如冰水灌頂！
迎着這盆冰水，我深吸一口氣，努力運好九陽神功，用激光筆指着效果圖頁面，試圖鎮定的解釋：“林總，這是我的設計理念。我期望這座城市展館不只是一座展覽建築，更是一箇體現天人合一的空間。我想用曲線模糊建築與庭院的邊界感，如此既環保又舒適……”
話還沒說完，林慕悅便以一聲冷笑打斷了我：“天人合一？你想得倒是挺美，可你考慮過實際可行性嗎？你覺得甲方會爲你的浪漫主義買單？”
我的嘴脣動了動，想要反駁：“您看，1880年以來，面對枯燥的工業化城市環境，歐洲就開始了新藝術運動，用充滿曲線的設計，模仿並超越自然，贏得了市場的關注……”
她的眼神如萬劍歸宗般凌厲地攝來，語氣冷得刺骨：“關注？在獲得市場關注之前，你知道需要多少成本和代價嗎？還有，新藝術運動裏，除了高迪以外，還有哪個是實踐出建築物產品的？幾乎全是傢俱和裝飾品。雖然現在有Zaha，馬工，但是他們的東西也是收斂的，你在設計前，需要考慮到成本和施工技術問題！”
整個會議室瞬間陷入死寂，我是那個硬接了她Triple- Kill的那個！她繼續着：“設計不是用來幻想的，而是要能夠落地。在你用不切實際的方案說服我之前，請先學會考慮現實問題。”
最後，她還補上一記“金剛掌”：“要是連這些問題你都沒搞清楚，你的設計就跟幼兒園孩子的塗鴉沒什麼兩樣。”
我只感覺臉上火辣辣的，背上冷汗直流，攥緊的拳頭微微顫抖，腦海里，那個不怕虎的初生牛犢，已經遍體鱗傷，血條敗光，倒在地上，空中顯示兩個大字：K.O。
會議結束後，我抱着筆記本站在走廊裏，腦海中不斷回放着她那句“幼兒園孩子的塗鴉”，羞恥、憤怒、不甘等情緒交織在一起。沒錯，我的設計確實不夠完善，但難道就真的這麼一文不值嗎？
深吸一口氣，我決定絕不認輸，畢竟這是畢業後第一次設計，要保持初心，吸取教訓，閉關潛修！
回到座位後，我開始重新審視方案，思考如何既模糊了室內外空間，以及如何用更適合的形態滿足功能。
三天后，熬了兩夜、稍作休息調整的我，帶着又磨練一遍的方案站在林慕悅的辦公室門前，心跳如鼓。然後，穩了穩心神，我深吸一口氣，敲響了門：“林總，我想再跟您談談我的方案。”
林慕悅擡頭看了我一眼，依舊是那副冷淡的表情：“進來。五分鐘。”
我把改好的方案遞給她，努力用平穩的聲音解釋：“我參考了 B市的日照分析，調整了曲線角度設計，讓光線分佈更符合本地條件。至於成本問題，我研究了像素化的條件，利用材料的規模，設計好一箇笛卡爾座標系，然後在上面用像素化來表達形體和設計元素，這樣既避免了曲線在設計的時候的困難，也可以在某種程度上體現出來原來的型。”
她翻閱了我的打印稿，然後擡眼看向我，：“比之前站得住腳了。”
正當我暗自鬆了口氣時，她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從根本上看，雖然你的室內外界面設計不錯，但模糊了邊界其實是讓人在四季都能在庭院中生活，所以，你在安排功能的時候，需要留給庭院一箇想法，它纔是原本的天人合一的概念。你可以再下點功夫，按照這個邏輯再改一下庭院與室內看看。”
當我走出辦公室時，我彷彿是領略了降龍十八掌的郭靖，明白，見龍在田後，先潛龍勿用，纔可以龍戰於野。我和她之間看上去是對抗，但是其實，她更是給我指點迷津的“風輕揚”。
三天后的項目會議上，林慕悅看了城市展館項目小組所有人改進的方案，滿意地點點頭，表示因爲我的設計，概念明確，同時兼顧了規劃和室內，所以要以我的設計爲準，融入其他同事方案中的一些優點，繼續推進到初步設計。
作爲畢業於美國常春藤普林斯頓大學的我，就這樣在她的公司——知行建築成爲了一箇扛把子。
2.總務長上線
秋去冬來，在贏得了S市長沙道48號改造項目之後，林慕悅帶着我們一組人去與甲方頭腦風暴。
會議結束後，我們這組人走出寫字樓，因爲剛剛與甲方的溝通很順利，大家都有些興奮。外面的風吹進大廳裏有些冷，我隨意把手插進兜裏，餘光掃過一旁大廳裏的星巴克，於是建議大家喝一杯。大家欣然應允，我收集了大家各自希望的咖啡類型，然後也走到了林慕悅身邊，問，“林總，您喝些什麼？”然而，她卻像是渾然不知，一雙美目直直的盯着幕牆玻璃外面。
順着她的視線望去，我看到——一箇男人，正牽着一箇女人的手，臉上帶着笑意，而那個女人懷裏，還抱着一箇1，2歲的孩子。
他們靠得很近，男人輕輕地替女人將圍脖緊了緊，女人則含笑看着他，而孩子則好像咯咯地笑着，一臉幸福。
我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林總。她的那對杏眼中，神情複雜，可這些情緒只是呆了一呆的功夫，她的臉色就恢復如常，轉身，看到了我。
她愣了一下，眼神中忽然很快的閃過一絲冷意，然後恢復原來的平靜狀態，我一下子感覺到一股殺氣。我尷尬一笑，又問道，“您喝什麼？”她看了看遠處的星巴克，淡淡道：“我現在什麼也不想喝。”我沒敢多說什麼，轉身向着星巴克走去，背後升起一股寒意，彷彿九陰白骨爪就懸在頭上！
同事們沒有察覺到異常，依舊在說說笑笑地在一起聊天。
我買好了所有人的咖啡，在點單的最後，還是多加了一箇熱美式，她平常在公司裏也喝的那種。將所有咖啡放在桌子上後，我左手一杯拿着自己的，右手一杯拿給了林慕悅。她看上去還是心不在焉的樣子，順手擡起手來準備回絕掉，“我不想喝。”我卻用起了打狗棒的纏字訣。“老闆，你別在意，喝點熱的，精神一下。看上去您挺沒精神的，剛纔的會議其實還挺好的，不知道您怎麼有點低落。希望不是我，如果是，這杯咖啡就當我和您道個歉了。”
她驚訝的看着我，過了一瞬，笑了，“你還挺有情商的嘛。”順手接過了我右手的咖啡。“謝謝領導誇獎，您看，剛纔會上說……”我成功的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一杯咖啡的功夫，我們和團隊商量好了設計修改的方向，安排好了工作。然後一起向外走去。她將喝空了的咖啡杯又還給了我，衝我一笑，說到：“謝謝，尤其是你的情緒價值，但願未來智能價值可以跟上。”這一笑，彷彿是北極的萬年冰山，消融了一片。看着她微眯起眼睛中，反射出一些光，好似平靜的湖水中，泛起一些漣漪。我的靈魂，在那一剎那，中了化骨綿掌，慢慢溶解了！
這時，一隻手攔在我們面前，我一擡眼，一箇瘦瘦的，眼測大約一米八的男人，帶着一副金絲眼鏡，站到我們面前。他盯着林慕悅，彷彿在欣賞一件自己的獵物般，眼神裏帶着貪婪和猥瑣的光。林總被看的有點惱火，她問，“你幹什麼的？”
“哦，哦，我是直隸省城建部所屬開闢建築設計院的總工兼董事長李子政，剛剛也在樓上的綠野地產公司，看到您風姿綽約，問了上面的朋友，得知您是國內知行建築的林總，不勝仰慕，希望可以認識一下，將來有項目了可以一起合作。”說着，他伸出了右手。那眼睛在林總的身上來回亂轉，彷彿在國外脫衣舞酒吧裏喝的爛醉的酒鬼，看脫衣舞表演的眼神，令人十分噁心。
林慕悅也沒辦法，畢竟都在建築圈子裏，臉上充滿了冷淡，禮貌並保持距離的伸出手，準備淺淺碰一下他的手，禮貌但是冰冷如北極的聲音：“你好，很高興認識你。”然而，李子政的手猛的向前一伸，抓住林慕悅的手，仔細捏了捏。那一臉享受的表情讓人作嘔。
林慕悅有些惱火了，她用盡力氣將手抽出，拔腿要走。李子政身子一側，擋住去路，掏出名片，說：“林總，別走啊，咱們交換一下名片。”林慕悅雖然很不耐煩，但是還是禮貌的交換了一下名片。藉着交換名片之際，李子政又摸了一把林慕悅光潔如緞面的手背。他接着跟上說，“林總明日是否有空？我請您去錦宴堂喫個便餐吧。正好一同的還有省城建部的袁主任，規劃局的王局長。”
林慕悅皺了皺眉，“明天我沒空。”“那後天呢？”很顯然，李子政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那種人，他的千蛛萬毒手真的練的爐火純青，加上他的金鐘罩厚臉皮，真的無人能及了！
“後天也有約了。”林慕悅不耐的甩下一句，又要避開他走過去，但是附近人比較多，想要走過去，卻如何容易！我看到李子政又說：“這樣吧，週末我帶你去我們公司參觀一下，如何？”我明顯看到，林慕悅的眼裏閃過一絲暴虐，雙手攥成拳頭，一招大力金剛掌忍不住就要拍出！我連忙上前，施展凌波微步，卡到兩人中間的位置，適時捧上我的手機說：“林總，家裏急事，請您回電。”然後，我轉過頭對李子政微笑說：“林總日理萬機，十分繁忙，您如果想請她談工作，請您先聯繫我，我姓章，叫我小章就行了，我是她的助理設計師兼御前總務長。幸會。”我伸出手，想和他握一下。但是，李子政的千蛛萬毒手練的真的可以，他一錯身，又要去抓林慕悅的胳膊，我立即加速伸出我的少林龍抓手，抓住他剛擡起的右手，愣給掰了過來。他不禁一箇趔趄，差點倒地，我立刻用另一隻手抓住他的腰，扶住他，嘴裏還不忘了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小心，小心，這裏地滑，別摔倒了。”
他站穩後，不禁十分惱怒，罵道：“你什麼東西，放開手！”我笑笑：“真不好意思，我和您不一樣，我不是東西，我是人！”他更加惱怒了，但是這時林慕悅已經走遠，與其他同事會合了，然後轉過頭對我說：“小章，你快過來，我們還要快些回去幹活呢，別打擾李總了。”“好的，林總，”我對李子政笑笑：“不好意思，我們要回去加個班，而且我還要給林總買些洗手液，就不和您聊了。再見。”然後，沒有理會回頭看向林慕悅的李子政，我立即一溜煙的小跑過去，說：“好的，好的，林總，咱們這就走。”林慕悅狠狠瞪了一眼李子政，帶着同事們走出了大廈。我隱約聽李子政在後面說，“連發怒都那麼好看！”
這時，同事叫的網約車已經到了大廈門口，他們擠進了一輛，只剩下我和林慕悅，我給她打開車門，她進去後，我聽到後面似乎有急促的腳步聲，回頭一看，李子政正向我們這裏跑來。我立即坐進了車子，關了門，叫司機快走，同時將門鎖住了。李子政跑到車邊，敲了一下車窗，林慕悅對司機說，“師傅，別理他，快開。”司機師傅答應一聲，開走了。李子政跟着跑了兩步，大喊了一句：“林總，我明天去您公司參觀一下！”
我無奈的看向旁邊的林慕悅，她雙眼冒出火來：“沒見過那麼膽大包天的混蛋！”我勸道：“林總，別生氣壞了身子，我回去查查他什麼背景，能這麼渣的都是些紈絝子弟。他們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背後的勢力。”她點點頭，說：“好在有你在，”然後打開她的手提包，拿出一包溼紙巾，擦了擦手，然後從她上衣口袋裏掏出我的手機還給了我，又對我說：“你剛纔說的很好，看來你的智商也是能打的。以後你的名片上除了助理建築師，再印一箇御前總務長吧。”我沒想到那麼快她就開起了我的玩笑，“諾，女王陛下。”她不禁臉有點紅，但很快恢復，“明天你來接待他吧。”“好的，但是他真的好煩。不過，怪就怪您這張臉，讓整個演藝圈都沒臉見人了！”她橫了我一眼，我剎那間魂不附體了一下，聽她道：“你別太得寸進尺啊！我是你老闆！”“諾，老大。”這時我看到，前排的司機師傅不停的通過後視鏡看我們倆。林慕悅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明天你帶他參觀一下，然後就打發他走吧。不過棘手的是，以他的厚臉皮，應該不會那麼容易的走的。”我點點頭，在手機上查了一下開闢建築設計院。原來，這個設計院，是由上市公司勤政地產與直隸省城建部聯合成立的機構，而勤政地產的老大叫李子勤，是李子政的親大哥。
“這事有點麻煩了”，我看着林總，“怎麼辦？”林總不置可否的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就明天帶他參觀先，其他的我想想辦法。”
“好的。”我點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