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拜科技與藝術文學之賜,
有幸得以跟溫州街的孩子,
度過了如夢似幻的時光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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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言所遇言:福爾摩莎特有種》投影在大螢幕,
先是一行、一行、一行、一行;
接著四行、四行、四行、兩行;
最後十四行、十四行、很內行地,唸給孩子聽。
有時,就停一下,問問他們;
有時,又停一下,逗逗他們;
又有時,停一下,謝謝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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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三個片刻,上了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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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刻,是我唸了 I am fine. I am fresh. 之後,又唸了一次 I am fine. I am fresh. 再請他們唸一次。我又唸了三次。他們跟唸了三次。然後我在一面牆那麼大的銀幕上,zoom in 那頭福爾摩莎黑熊跟那條臺灣櫻花鉤吻鮭。
然後請他們在下面,當動物的「小小配音員」。
絕大多數人,包括我,都沒有在大銀幕上看過高度拉近放大後的工筆畫的視覺驚艷。而我遠在東京都能確切感受到,孩子「震懾後的屏息造成的菜市場忽然出現了特有的一種鴉、雀的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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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請這些逛大觀園的姥姥們,仔細看黑熊的眼睛。跟嘴巴。
然後幫他說:"I am fine."
再仔細看鉤吻鮭的眼睛。跟嘴巴。
幫他說 “I am fre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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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叫「超英趕美」。
我才不滿足於臺灣下一代,每個孩子口音都像華裔美國人,草寫都像字型設計師,墨水都像書香世家的書二代書三代。我的終極關懷是:他們永遠不會訝異,甚或期待,乃至暗暗要求著,我們這些老師老人們,老是老練地在那邊,挖空心思,絞盡腦汁,把老把戲變新花樣,來佯裝娛樂他們、順勢啟蒙他們、進而苛求他們。
因為這一種
老師「把瓶裝的課堂變盛裝的教堂」,
孩子「把分明不尋常視作習以為常」,
的教育星火DNA,一旦傳遞,就會承接,就能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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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在一個再尋常不過的週四晚上,在臺灣再普通不過的英文補習班裡,我的孩子們,看著我的同仁「阿平葛格」用紅橙黃綠藍五隻廉價原子筆,近乎宗教儀式地,一筆一筆一筆一筆一筆,慢慢慢工細刻出來的臺灣梅花鹿的眼神。跟嘴角。然後用他們再熟悉不過的語調,融入動物,融入藝術,融入我打造的角色、情節跟國度。
然後,有覺有知地,說出那句,我們這幾代毫無覺知的...
"I am fine."
#我跟你們說過去幾十年後面都是接Thank_you_and_you?
#I_am_fresh_I_am_free_I_am_FoRmos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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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刻,是他們在我近乎魔音穿腦,反覆重複反覆重複,唸著有夠簡單的句型後,連這些對我的教學法習以為常的孩子,都瀕臨崩潰,頭快頂到不耐煩天花板了。我識相地收尾,一口氣唸完了他們臭屁地覺得簡單到爆的那 14 句其實也真的蠻簡單的英文。
I am fine.
I am fresh.
I am free.
I am FoRmosan.
I have friends.
I have foes.
I have faith.
I have FoRmosa.
I will fight.
I will fail.
I will fight.
I will find FoRmosa.
Well, come to FoRmosa.
Welcome to FoRmosa.
ㄙㄨㄚˋ。
然後,out of nowhere, 連我都毫無預期,這些小屁孩,居然不約而同,鼓掌了!
我真的有被小嚇到。
但這就是文學跟藝術的魅力,格律跟節奏的魔法,用心跟印心的確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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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刻,就是我下課前,把近140頁的書稿,再次一頁頁,一幕幕投影出來,讓他們在短短五分鐘內,快轉看到那 4, 4, 4, 2 的莎翁商籟的文體結構,被我寫的詩,被阿平刻的畫,被四種、四種、四種、兩種迥異的風格再現於眼前。
高潮迭起後的尾聲,我設計了一隻蘭嶼光澤蝸牛,一個跨頁,兩個跨頁,三個跨頁,蝸速龜速地,慢慢拉出整本書名。
這時,某位小朋友,冷不防小聲咕噥了句:『娃wow喔~~~老師這本書好好看喔。』
【花絮&後記】
我愣了一下,裝作若無其事,隨口謝了她。但事實上我是感動到有點手足無措的。這可以從我超乎尋常地加速請孩子回到第一頁看出來。
而這一幕,又被「我們家張莎拉」捕捉了下來,在臉文發表一天後,才問我是否方便po出。
事實上,用整整八頁的蝸牛去拉出書名的設計,也同樣是「我們家闕可昕」的巧思。而這一招,卻又是因為印刷廠需要湊頁數才逼出來的湊巧。反正人生就這樣:無心插柳,暮然回首,已熱帶雨林。
就像我昨晚看似隨口謝謝的那位小朋友,年紀太小,個性又超直率,還不懂我這種可憐蟲的繞來繞去。我寫這篇文字,其實就是因為她。我想好好謝謝她。就看看吧。看她將來識字,若讀到這裡,或許會跟我同樣手足無措一次。我真想看看長大的她屆時如何掩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