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津安二郎的餐桌》上市時,我聯想到曾是小津多年的副導首席——今村昌平。
當初看到《草瘋長》出版,馬上就使出神奇食指Double Click,今村昌平的回憶錄來了,我興奮地開始偷窺他的人生切片。幾年前,我被他的電影《日本昆蟲記(1963)》嚇到,有點迷戀上他,對他可能有輕微的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吧?
雖然他受過小津的無敵龜毛魔鬼訓練,拍片風格卻迥異於小津的淨化美學;小津的電影多半藏有一種歲月靜好的紳士風,不論悲傷或快樂,都非常含蓄地往肚裡吞。今村則是大喇喇地挑戰觀眾,他曾著迷於東北、沖繩、或其它南方小島的農民風俗,還為此做過民俗學、人類學田調。他的作品多半聚焦底層的人,還因此被小津指責「你怎麼淨寫些蛆蟲啊」,此言既出,情何以堪,他怒下決心,到死都要寫蛆、拍蛆,就是喜歡「蛆的世界」!
蛆的世界
蛆的世界,是什麼樣的世界?是一個卑微、甚至卑賤的世界,一個為了活命而能犧牲尊嚴與廉恥、熬過磨難的底層世界。他寫、拍的底層故事,沒有故作沉重,也不沉浸於位階不一的同情和憐憫,而是冷靜的展現活著的力量。我著迷於這股不卑不亢的力量。
《草瘋長》也是他一貫的直率風格,開篇就誠實地說拍片根本不能賺錢,而且還債台高築呢,死前能不能還清都是未知數,總之,是個不上算的工作——他這麼說。書的後半段多是描述幾部電影開拍的過程紀錄,我認為前半段提及的人生比較有趣,比如他特地攜子回鄉尋根,想確認據傳是畫家的祖先這件美事,結果鬼畫符的真相讓他啼笑皆非、大失所望。過程描述雖讓人莞爾,一再重看後,竟覺浪漫不已,甚至傷感。
霸氣的今村說「我關心下半身與社會底層的關係,它們根深蒂固地支撐著日本人的日常生活。日本人並沒因為太平洋戰爭有所改變——他們千百年來都沒變過!」這可以從他的早期電影作品看出端倪,總是在挑釁觀眾,把恥感塗滿整捲電影膠片,電影裡的性交氛圍總是低迷,沒有羅曼,也沒有猶豫或緊繃,所有動作像吃飯喝水一樣的熟稔簡潔,都只是為了生存。
今村,真是鏗鏘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