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關於赴中旅遊風險的新聞層出不窮，特別是年輕族群不愛去、不敢去的現象引起討論。除了兩岸關係的政治敏感外，中國接連實施的「反臺獨22條」和「國安新法」等，都讓赴中風險升高至「橘色」旅遊警示層級。
這是否意味著只要「乖乖的」，不去碰政治敏感話題，就能確保平安呢？國臺辦發言人曾表示，這些法律文件只針對極少數的「臺獨頑固分子」，不涉及廣大臺灣民眾，甚至宣稱今年有數百萬臺灣民眾赴陸交流。中國國安部也聲稱對電子設備的查驗、扣押是「依法行政」，有「三個明確查驗」：前提明確、對象明確、流程明確。
然而，從法律專業角度來看，中國官方的說詞可能存在嚴重的法律明確性問題，這也是風險的根源所在。
⬛赴中可能觸犯的法律風險類型與案例
首先，讓我們先來檢視，根據過去的案例以及中國的相關法律，臺灣民眾赴中旅遊、交流或工作，可能面臨哪些法律風險：
- 從事間諜活動
- 常見樣態： 參與學術交流時蒐集資訊、與中國企業或官員密切往來、拍攝港口或軍事演習畫面、蒐集中國社會民情資料、頻繁往返邊境、未經許可蒐集中國商業情報等。
- 案例： 施正屏，一位政治立場偏藍、曾在中國國企擔任要職的臺灣師範大學退休副教授。他被控接受臺灣國安局經費與指示，在兩岸交流研討會中蒐集情資，最終被中國認定為間諜罪判刑四年。
- 由案例顯示即使與中共有良好關係，或從事看似正常的學術、商業交流，都可能因「蒐集資訊」而被羅織罪名。
- 顛覆國家政權/分裂國家
- 常見樣態： 宣揚民主自由理念、推動臺灣獨立等政治性活動。
- 案例：
- 李明哲：僅僅是在網路上比較兩岸制度、稱讚臺灣民主社會，就被中國認定是「顛覆國家政權」的行為，遭到逮捕和判刑。
- 楊智淵：臺灣社運人士，因參與創建主張臺灣獨立的政黨，被中國以「分裂國家」罪判處有期徒刑9年。
- 為境外非法提供國家秘密
- 常見樣態： 拍攝港口或軍事演習畫面、與在中國之外國機構密切往來。
- 案例： 李孟居，因在深圳拍攝武警集結畫面，被認定涉嫌「為境外非法提供國家秘密」，遭到拘留審查。
- 利用邪教組織破壞法律實施罪
- 常見樣態： 宗教傳教、攜帶宗教物品或書籍等。
- 案例： 一貫道信徒，曾有信徒因在中國傳教被捕。
此外，2024年7月1日上路的中國「國安執行法」新規，更擴大了以「反間諜」為名檢查電子設備的權力。這意味著個人的手機或電腦中的照片、訊息、瀏覽紀錄等，都可能成為被檢查的對象。
⬛中國法律的「不明確性」才是最大的風險
中國官方堅稱他們的執法有依據，只針對少數「頑固分子」，且查驗電子設備有「三個明確」。然而，從法律專業角度來看，這段說詞最大的問題在於法律構成要件的「不明確性」。
一個健全的法治社會，法律必須具備「法律明確性」的要求。這代表法律規範的行為必須是人民可以預見、可以理解，並且具備可司法性（也就是法院可以明確判斷是否符合構成要件）。雖然法律中難免會存在一些「不確定法律概念」，例如形容詞或需要價值判斷的詞彙，但這些概念仍必須在人民可預見、可理解、可司法化的範疇內，才符合法律明確性要求。
以臺灣的法律為例：
- 例如，過去《刑法》中「肇事逃逸」罪的「肇事」一詞，釋字第777號【駕駛人無過失及情節輕微之肇事逃逸案】解釋認為，如果事故不是駕駛人故意或過失造成（例如因不可抗力），是否也算「肇事」，一般人難以理解或預見，違反了法律明確性原則，該部分宣告失效。這顯示即使是文字，也可能因定義不清而產生問題。
- 又例如，臺灣過去的《檢肅流氓條例》曾被批評使用了大量「情緒性形容詞」或空泛的概念來定義流氓，例如「霸佔地盤」、「白吃白喝」、「要挾滋事」、「欺壓善良」、「品行惡劣」、「遊蕩無賴」等。釋字第636號解釋就明確指出，這些詞彙所涵蓋的行為類型過於空泛，非一般人民所能預見，也非司法審查所能確認，違反了法律明確性原則。
對比中國的法律，其問題更加嚴重。
國安、反間諜等法律條文使用了大量廣泛且模糊的詞彙，例如「危害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安全」、「竊取、刺探、收買、非法提供國家秘密、情報以及其他關系國家安全和利益的文件、數據、資料、物品」、「其他間諜活動」等。
這些定義的模糊性，加上中國共產黨對法律擁有解釋權，且缺乏獨立的司法審查機制，導致執法單位擁有極大的恣意解釋和執法空間。所謂的「前提明確、對象明確、流程明確」，在構成要件本身就不明確的情況下，根本無法保障人民的預測可能性。
這也是為什麼看似普通的行為，卻可能在中國被認定為犯罪：
- 李明哲僅僅是「在網路上比較兩岸制度」、「境外討論」，就被視為顛覆國家政權。
- 李孟居拍攝的只是在體育中心集結的武警，卻被認為是非法提供國家秘密。
- 日本公民鈴木英司據稱只是「在和中國朋友（外交官）聊天時提到...金正恩處決姑丈張成澤一事」，就被起訴逮捕。
- 臺灣作家富察的案件，也顯示即使從事文化交流工作，也可能面臨風險。
這些案例都顯示出，中國官方聲稱的「少數」與一般民眾理解的「少數」，以及其法律條文的實際適用範圍，存在巨大落差。法律構成要件的不明確，讓「不要踩線」變得幾乎不可能預測，因為紅線是隨時可以被解釋和移動的。
⬛結論：在法律不明確下的赴中風險
綜合以上分析，赴中旅遊或交流所面臨的風險，並不僅僅限於從事「間諜」或「顛覆」等字面上聽起來就很嚴重的行為。由於中國相關法律（特別是國安、反間諜等）的構成要件高度模糊且缺乏司法明確性，加上黨的解釋權和執法機關的恣意空間，許多在臺灣或其他法治國家看來稀鬆平常的行為，例如正常的學術交流、商業往來、拍攝公開場景、甚至只是在網路上或與朋友的私下言論，都可能被套上危害國家安全或分裂國家的罪名。
這就是為什麼「橘色」旅遊警示值得所有臺灣民眾嚴肅看待。風險不在於是否故意從事非法活動，而在於中國高度不明確的法律和不透明的執法，可能讓任何人的無心之舉，都被解釋為觸犯了法律紅線。在這種法律不明確性籠罩的環境下，即使是「乖乖的」也無法完全保障個人的安全。在考慮赴中之前，務必審慎評估這些潛在的法律風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