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刊登在 CarbonBrief 的專欄文章介紹了投書作者們的新研究：氣候政策所採用的分析模型，與實際用於公開溝通的報告論述有落差，不確定性被忽略了。這有可能導致錯誤的決策，使得原本應該被用於進行氣候調適的資金用在不恰當領域或者是錯誤的解決方案。
雖然文章作者們所挑選的資料集來自於非洲南部 16 國，但類似的問題同時存在於不同的國家之中。氣候科學家與政策決策者溝通完整還只是第一步，後續還有很多跨部會以及政策溝通工作要完成。例如台灣這些氣候業務歸屬於環境部，但實務工作中牽涉到太多其他政府部會；影響最大宗的能源結構、能源政策屬於經濟部，而牽涉到自然碳匯時，又有許多工作內容屬於農業部。要在 2050 淨零的大目標下讓所有人往同一個方向前進並不容易。
氣候科學如何影響南部非洲的調適規劃
氣候科學是應對全球暖化影響、保障民眾與基礎設施安全時的關鍵工具。然而，如何將這些科學數據有效轉化為實際政策規劃，卻是一項重大挑戰。我們在最近發表於《 Climate Policy 》期刊的研究中，檢視了南部非洲 16 個國家的國家級適應規劃，並探討了這些國家在多大程度上有效利用了氣候科學。經分析 UN 文件後，我們發現許多國家在氣候數據的分析、氣候衝擊評估與實際提出的適應措施之間，往往存在顯著的脫節。此外，許多規劃並未充分考慮所有可能的氣候變化情境，導致適應策略的全面性受到限制。
為了改善這種情況，我們提出了幾點建議，包括強化科學家與政策規劃者之間的協作，並釐清「科學不確定性」的定義，以確保氣候科學能更有效地融入適應規劃中。
氣候適應
氣候適應涵蓋的範圍極廣，從個人在屋頂刷白漆以降低室溫，到大型防洪工程等系統性建設，皆屬於此範疇。常見的適應措施包括永續農業技術（例如林農複合經營 ）、水資源管理（例如建造水壩）以及公共服務設施（例如早期預警系統和基於影響的天氣警報）。
適應策略既可以是針對當前氣候挑戰的應對措施，也可以是基於未來氣候變遷預測的長期規劃。然而，對於許多南部非洲國家而言，經濟困難與長期存在的結構性不平等，使得長期氣候規劃往往不在政策優先事項之列。
儘管如此，對未來氣候的認識仍非常重要，否則可能導致「錯誤適應」（ maladaptation ）——即那些雖然初衷是減少氣候風險，但最終反而增加了脆弱性的措施。例如，若在一個預期變得更加乾旱的地區，投入大量資源擴大灌溉以提高農業產量，反而可能進一步惡化水資源短缺問題。
國家通訊
為了了解各國在氣候適應規劃中如何運用氣候科學，我們分析了各國提交給 UN 的「國家通訊」，並進行了專家、政府官員及氣候科學家的訪談。「國家通訊」是各國定期向 UN 報告氣候變遷脆弱性、溫室氣體排放現況，以及減排與適應措施進展的文件。
我們的研究範圍涵蓋了 16 個「南部非洲發展共同體」（ SADC ）成員國，包括 安哥拉、波札那、葛摩、剛果民主共和國、賴索托、馬達加斯加、馬拉威、模里西斯、莫三比克、納米比亞、塞席爾、南非、史瓦帝尼、坦尚尼亞、尚比亞與辛巴威。
根據 UNFCCC（聯合國氣候變遷綱要公約）的規定，發展中國家必須每四年提交一次國家通訊。在本次分析中，這些南部非洲國家都至少提交過一次國家通訊，其中納米比亞與辛巴威 更是已經提交了五次。不過， UNFCCC 對於如何評估氣候衝擊和脆弱性的指導相對寬泛，只要求各國可以選擇「他們認為最能反映自身國情的適當方法與指南」。
考慮到當前科學界尚未就如何生成可靠的氣候資訊以支持決策形成共識，因此缺乏明確指導或許並不意外。「世界氣候研究計畫」（ World Climate Research Programme, WCRP ）也已注意到這一問題，並成立了一個專門工作小組，旨在定義何為「穩健」的科學成果，以及這些成果如何在地方或區域決策中發揮作用。
在缺乏具體指導的背景下，各國在撰寫「國家通訊」時，似乎已逐步形成了一些共通的規範。南部非洲的大多數國家通訊文件中，都會專門設立一章，介紹基於氣候模型的未來預測，這些模型通常來自全球或區域氣候系統，例如 CORDEX Africa 。
這些國家通訊的氣候預測大多側重於溫度和降雨的長期變化，反映了區域氣候對當地生態與經濟系統的長期影響。然而，我們發現，儘管極端天氣（例如熱浪和極端降雨）往往帶來嚴重衝擊，但大多數國家的國家通訊在氣候預測部分，卻很少涉及這類高衝擊變數。
雖然許多報告確實在「影響與適應」章節提到洪水和乾旱等重大氣候風險，但這些內容通常與氣候預測的數據分析存在脫節。在我們分析的 16 份國家通訊中，所有國家都將洪水列為「前五大災害」之一，其中 13 份還將乾旱納入範疇。然而，在氣候預測章節中，大多數報告僅限於描述平均溫度和降雨的長期趨勢。僅有 4 份報告涵蓋了海平面上升的預測，而熱帶風暴、海洋溫度和洪水的預測則僅在各有 1 份報告中出現。
此外，我們發現，大部分國家通訊中的「影響與適應」章節主要依賴於影響模型和近期天氣事件的經驗，而非氣候預測數據的分析。（影響模型主要用來評估氣候變化如何影響其他系統，例如農作物、水資源或人類健康。這些模型有時會以氣候預測數據為基礎，但並非總是如此。）我們也觀察到，部分國家通訊中的氣候預測與影響評估之間存在一定的連結，但這種整合在大多數案例中並不充分。
不確定性的考量
我們還觀察到，多數國家通訊在處理氣候預測時，往往未能充分反映其中的不確定性。
氣候預測的產生通常依賴於氣候模型，這些模型根據不同的假設情境進行運算，模擬未來可能的氣候變化。這些情境不僅考量了溫室氣體排放量，還包括全球社會經濟發展路徑的多種可能性。然而，由於氣候系統的高度複雜性，以及全球社會未來發展方向的高度不確定性，各種氣候模型產生的預測結果往往存在顯著差異。
相較於溫度預測的相對穩定性，降雨預測則充滿變數，尤其是在像南部非洲這樣的地區。對許多國家而言，一些模型預測未來可能會更潮濕，而另一些則顯示可能會更乾燥，反映了預測中的高度不確定性。
然而，我們發現，多數國家通訊並未充分呈現氣候預測中的不確定性。例如，有些報告僅引用單一模型、模型平均值或單一排放情境，這意味著未能全面考量各種可能的氣候未來和風險，限制了適應規劃的廣度與深度。
為了更有效支持適應決策，氣候預測數據應與深入的解讀相結合。單純呈現數據只能說明模型的結果，然而，若缺乏對這些結果在現實情境中的詮釋，決策者很難準確評估風險並制定有效的應對措施。（例如，南非在其第三份國家通訊中採用了較為創新的不確定性呈現方法，以「敘事」形式描述各省可能面臨的不同氣候未來，例如「炎熱乾燥」或「溫暖潮濕」，為決策提供更具體的情境參考。）
整體而言，目前尚不清楚這些國家通訊中的氣候科學是否真正被用於制定具體的適應策略，這也讓人質疑未來氣候資訊在這些文件中究竟扮演什麼角色。
挑戰與障礙
氣候科學本身極為複雜，其結果的傳遞與解讀並不容易，特別是在涉及不確定性的情況下。對於南部非洲而言，降雨預測的不確定性尤其困難，對決策制定構成了重大挑戰。
為了更深入了解氣候預測在適應決策中的應用障礙，我們訪問了 18 位專家，其中包括政府決策者、技術專家，以及負責將科學成果轉化為政策建議的氣候模型師與應用研究學者。
一位影響模型專家表示：「（氣候預測）結果往往不一致。那麼，在國家層級應該採用哪一組數據呢？」我們發現，未來氣候資訊的「終端使用者」，例如政府適應規劃人員，經常無法充分理解複雜或高度不確定的數據，且很難獲取他們所需的細緻空間資訊。
在某些領域，例如水資源管理與基礎設施建設，使用者和決策者對於不確定性的處理較為熟悉；然而，在醫療等相對缺乏氣候科學背景的領域，決策者對於解讀和應用這些數據的能力則明顯不足。此外，氣候科學家與政策決策者之間的資訊傳遞往往並非直接進行，而是透過第三方專家——如應用研究人員或影響模型師——來協助轉譯和傳播。
我們在研究中將這些外部專家稱為「邊界代理人」（ boundary agents ），他們在確保科學發現能有效轉化為政策建議方面發揮了關鍵作用。然而，在某些情況下，資訊可能會在這個轉譯過程中有所遺失。
我們的分析發現，當氣候預測經由邊界代理人傳遞時，某些不確定性往往會被逐漸削弱，導致資訊變得更加確定。一位曾參與撰寫多份提交給 UN 的國家文件的資深氣候科學家指出：
「有時候，你可能會說『這看起來像是一個合理的途徑，這是其中一個可能的途徑』……但即便你嘗試強調這些只是概率性的說法，也別驚訝當你往下閱讀時，會看到類似這樣的句子：『這個地區很可能會升溫 5°C』。然後下一頁就會變成：『根據氣候模型，我們預計未來會升溫 5°C』。」
未來的啟示
我們的研究分析了專家基於真實經驗，提出的如何更有效將氣候科學應用於適應規劃的建議。
專家們所提出的建議包括：
- 建立科學家與適應決策者之間的合作平台。
- 邀請適應規劃的決策者參與科學分析的開發，這有助於他們提升對氣候不確定性及各種氣候變數的理解，並且能幫助科學家更好地理解適應決策者的資訊需求。
- 解釋氣候科學的專業術語，並避免使用縮寫，像是 DJF（代表氣象學中的12月、1月、2月）或 SSP（指共享社會經濟路徑）等。
- 澄清討論不確定性時的具體含義，因為氣候科學家談論的是氣候建模的不確定性，而適應規劃人員則面對的是治理與財務上的不確定性。
- 確保設計的地圖和圖表，能夠直觀地幫助非氣候科學領域的人士理解不確定性。
綜合來看，我們的研究表明，南部非洲的確有部分適應過程已經將未來的氣候預測納入規劃，但這也提出了一個問題：未來氣候變遷的影響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被整合並真正理解。
目前亟需的是將更廣泛的氣候預測納入規劃，尤其是與極端天氣事件，如熱浪和洪水，相關的變數，因為這些極端事件往往會帶來重大的後果，例如熱浪引發的死亡或農作物被摧毀。此外，氣候預測中的不確定性必須得到更好的考量、溝通和理解。這不僅是南部非洲的挑戰，全球科學家都面臨著如何有效向決策者傳遞“穩健”的未來氣候訊息的重要任務。
加強氣候科學家與規劃者之間的協作、改進溝通方式，以及充分發揮“邊界”組織的作用，可以幫助克服一些在南部非洲國家適應規劃中，如何有效利用氣候科學的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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