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書名
■ 觀點
思想史上四種勇氣概念
勇氣的概念在西方思想史上經歷了深刻的變化,從①柏拉圖的靈魂結構,到②斯多噶主義的理性克制,經由③斯賓諾莎(新斯多噶主義)的自我肯定,再到④尼采的權力意志,每個時代都賦予勇氣不同的存有論與倫理學內涵。
文藝復興時期的新斯多噶主義透過將「消極接受命運的勇氣」(這是舊斯多噶主義所推許)轉化為「與命運積極搏鬥的勇氣」,為美國的「民主式齊一」打下了基礎。焦慮的存有論
勇氣的存有論必然包含焦慮的存有論,因為兩者是彼此相依的。我們可以相信,在勇氣存有論的燭照下,可以窺見焦慮的某些根本方面。關於焦慮的第一個斷言是:焦慮是一個存在者意識到自己有可能不存在的狀態。用更簡短的話來說就是:焦慮乃是對非存有的實有性知覺。
焦慮的類型
「實有性焦慮」是指人類因意識到自身的有限性、死亡、無意義感和道德責任而產生的根本焦慮。這種焦慮不同於一般的恐懼,因為它沒有具體的對象,而是對「非存有」的深層感知。根據「非存有」威脅「存有」的三種方式,將焦慮劃分為三種類型:
- 非存有會威脅人在存有層面的自我肯定,相對上是用「命運」來威脅,絕對上是用「死亡」來威脅。
- 非存有會威脅人在精神層面的自我肯定,相對上是用「空虛」來威脅,絕對上是用「無意義感」來威脅。
- 非存有會威脅人在道德層面的自我肯定,相對上是用「罪疚」來威脅,絕對上是用「天譴」來威脅。
這三種焦慮都是實有性的,也就是說它們是根植於生命本身,而不是像精神官能性焦慮或精神病性焦慮屬於不正常的心靈狀態。
「病態焦慮」是無法承擔實有性焦慮,所導致的異常反應,更進一步來說,就是缺乏勇氣的狀態,使個體無法有效的面對自身存在的不確定性與挑戰。它來自個體對自身存在的脆弱適應不良,病態焦慮的個體會發展出僵化的行為模式,導致過度的恐懼與心理防衛機制來逃避焦慮,如精神官能性焦慮。
存在的勇氣本質上總是「做為部分存在的勇氣」和「做為一己存在的勇氣」兩者的相互依存
- 「做為部分存在的勇氣」指的是個體透過參與某個更大的集體(如社群、國家、宗教、文化、政治運動等),以確立自身存在的意義,即透過認同某一群體的價值觀、目標和存有力量來肯定自身。這種勇氣不僅涉及個人的存在,更包含對所屬集體的認同,並願意接受與之相應的價值與責任。
- 「做為一己存在的勇氣」是指當個體面對焦慮、無意義或社會壓力時,仍勇敢的接受自己的獨特性,不依附外在標準來尋求認同。包含拒絕盲從、接受自身有限性,並透過自我決斷來確立自身價值。
存在的勇氣的最終形式是——「接受『接受』的勇氣」
勇氣就是不理會「非存有」而對「存有」做出自我肯定。它是個體自我把對「非存有」的焦慮承擔起來的行為,承擔方式可以是把自己肯定為整體的部分,也可以是肯定為個體的自我。勇氣總是包含著一種風險:它總是受到「非存有」的威脅。要麼可能喪失自己變成事物總體中的一物,要麼在空洞的自我關聯中失去自己的世界。勇氣需要存有的力量,這種力量超越「對命運和死亡的焦慮」、「對無意義和空虛感的焦慮」、「對罪疚和天譴的焦慮」中經驗到的非存有。
「存在的勇氣」就是不理會不被接受,而把一己做為被接受者加以接受的勇氣。
「絕對信仰」與存在的勇氣
「存在的勇氣」是一種信仰的表達,而信仰之所指必須透過對「存在的勇氣」的了解獲得。我們先前把勇氣界定為不理會非存有的威脅,而對存有做出自我肯定。這種自我肯定的力量就是存有的力量,它在一切勇敢的行為中起到作用。信仰就是對這種力量的體驗。
但這種體驗具有弔詭性質,即具有接受「接受」的性質。「存有自身」無限的超越了一切有限之物,上帝在人神互動中無條件的超越了人。信仰在這無限的鴻溝上架起了橋梁,所用的方法是接受以下的事實:存有力量不理會這道鴻溝而呈現,讓被分離者得到了接受。信仰接受了這個「不理會」,而從信仰的「不理會」中產生出勇氣的「不理會」。
如果一個人不試圖迴避問題,那就只有一個可能的答案:「接受絕望」這本身就是信仰,它就處於「存在的勇氣」的邊緣。在這種處境中,生命的意義被化約為對生命意義的絕望。但只要這絕望是一種生命的行為,它就是否定中的肯定。反諷的說,我們可以認為對生命的反諷就是忠於生命的表現。
即使是在對意義的絕望中,存有仍然透過我們肯定自身。接受無意義感的行為本身就是一種有意義的行為。它是一種信仰的行為。
「絕對信仰」的性質
分析「絕對信仰」的性質,顯示它有如下成分:
- 首先是對存有力量的體驗——即使面對非存有最激進的展現,這種體驗還是存在。如果我們說在這種生命中的生命力抗拒著絕望,那麼我們也必須補充表示,生命力的強弱是與意向性成正比的。能夠經受無意義深淵的那種生命力,會在意義的瓦解中察覺到隱藏著的意義。
- 「絕對信仰」的第二個成分是非存有體驗對存有體驗的依賴,以及無意義體驗對意義體驗的依賴。即使是在絕望狀態中,人一樣有足夠的存有讓絕望成為可能。
- 「絕對信仰」的第三個成分是對「接受」的接受。當然,在絕望狀態中,既無人也無物去進行接受。但接受的力量本身會被體驗到。只要能被體驗到,無意義感就包含著對「接受的力量」的體驗。自覺的接受這接受的力量,就是對「絕對信仰」的宗教回答。這是一種被懷疑奪走一切具體內容的信仰,但它畢竟還是信仰,是存在的勇氣最弔詭展現的泉源。
存有的自我肯定是一種克服否定的肯定
我們大可以說,存有包含非存有,但非存有並沒有壓倒存有,「包含」是一個空間隱喻,是指存有不只涵蓋自身,還涵蓋它的對立面,即非存有,非存有屬於存有,不能與存有割裂。不採用雙重否定的話我們甚至不能思考存有:存有必須被視為對存有的否定之否定。
「上帝之上的上帝」與存在的勇氣
「存在的勇氣」的終極源頭是「上帝之上的上帝」,這是我們要求超越有神論的結果。除非有神論的上帝被超越,對懷疑和無意義感的焦慮才能被納入存在的勇氣中。
根植於對「上帝之上的上帝」的體驗,統一和超越了「做為部分存在的勇氣」及「做為一己存在的勇氣」。它同時避免了因為參與而失去自己,以及因為個體化而失去自己的世界。接受「上帝之上的上帝」讓我們不是成為了一個部分的一部分,而是成為了整體根基的一部分。所以我們的自我沒有喪失在一個更大的整體裡,沒有被有限的群體淹沒掉。
■ 評論
這本書是延伸閱讀《焦慮的意義:寫給所有飽受不安所苦、尋求憂慮本質與人生意義的人》所提四個面向中的第二個:存在主義中的田立克思想。
這並不是一本容易閱讀的作品,尤其是最後一章,包含著「接受『接受』的勇氣」和「上帝之上的上帝」等抽象且似乎帶有後設意味的概念。
書中首先闡述:
勇氣是具有「不理會」性質的自我肯定。所謂「不理會」是指它不顧非存有的威脅。有勇氣的人在他的自我肯定中,會把對非存有的焦慮承擔起來。
不過,這種「不理會」性質的自我肯定,是否有可能是一種「自欺」呢?書中之後提到「存有必須被視為對存有的否定之否定」,這種雙重否定的正向性,在虛無主義中是常見的,在《虛無主義》一書中寫道:「虛無主義總是與逃避絕望相關,而非老想著絕望。」這種「逃避絕望」正是種「否定之否定」的正向性、肯定性。
書中接著指出:
我們大可以說,存有包含非存有,但非存有並沒有壓倒存有,「包含」是一個空間隱喻,是指存有不只涵蓋自身,還涵蓋它的對立面,即非存有,非存有屬於存有,不能與存有割裂。
這似乎意指「非存有」具有某種「存有」的性質,以遮遣觀點來看,田立克認為的「非存有」應該是「非遮」而不是「無遮」。以「瓶」為例,「瓶」本身理應不包含「非瓶」。至於存有的雙重否定,在三大寺對於「否定非瓶」也有兩種解讀:一是「否定非〔瓶〕」即是〔瓶〕本身,是無常法;另一是「否定〔非瓶〕」,否定的是〔非瓶〕的概念,是常法。換而言之,「存有必須被視為對存有的否定之否定」是否等同於「存有」本身,可能有待商榷。
最後,《虛無主義》一書提及:「塔爾塔利亞發現我們的生活是無意義的,但他只把這一點作為現實的事實接受下來。這種接受導致其主張我們嘗試不去思考這一事實,而重新過無意義的生活。」然而,這種態度正是尼采所定義的虛無主義:「發現生活無意義但仍然繼續活下去才是虛無主義。」
那麼,田立克的「上帝之上的上帝」思想是否也帶有此層意味?它是否像是在安立一種不可證偽的對存有的形而上信仰?這似乎接近《虛無主義》所述的「把虛無主義拔高成一種只有神靈才能解決的問題」。
總之,這是一本能激發存在主義思考的田立克經典之作。要深入研究還是需找些二手詮釋資料輔助理解。值得注意的是,中國的譯名與台灣不同,例如:田立克(蒂利希)、齊克果(克尔凯郭尔)。有機會再找相關資料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