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男性主導的戰爭敘事裡,女性的故事被刻意遺忘,女性的影像則被壓抑抹去。在台灣充滿焦慮的此刻,《她眼中的世界(Lee)》是一部必看的電影。
我寧願拍攝照片,而不是成為一張照片
由真人真事改編、艾倫·庫羅絲(Ellen Kuras)執導的電影《她眼中的世界(Lee)》著重於黎.米勒(Lee Miller, 1907-1977,凱特.溫絲蕾Kate Winslet飾並身兼製片)捨棄了模特兒的身份,作為記者前往二戰前線,用鏡頭記錄戰地的經歷。印象深刻的,包括黎與法國友人觀看德國人選出希特勒的荒謬感,他們批評無法理解支持者的思維,令人聯想到南韓的總統選舉和台灣的國會亂象,民眾對未來走向的困惑迷茫。後來這群好友各自離散,有人遭遇不幸,有人失去性命,這是戰後黎依舊持續來到前線的原因,為此她拒絕始終在後方支援的丈夫希望能接她回家的要求,堅持戰爭並未結束,「一切還在繼續」。
人的眼裡充滿生命力,直到殞落的那一刻
黎所處的環境時時可見對女性的限制,固然她能用美國人的身份迴避英國的規矩,「女性只能進入非軍事區域」仍然讓她被排拒在外。即使如此,黎還是拍下女性護理師、女性機師在後方工作的身影,和躺在床上意識清醒、等待回家與女友團聚的傷患。她的鏡頭攝下女性在戰爭裡的工作者,也攝下看不見的受害者:與德國男子相戀的法國女子在避難所被指責通敵,遭到羞辱嘲諷,當眾被剃光頭髮作為懲罰。黎還跟著排隊領得食物的女性,拍到許多藏匿一處的小女孩,當時黎為了方便工作,穿著軍裝,藏了頭髮,乍看之下就像男子,其中一位小女孩發現她/他的身影時,那瞬間驚懼的神情,不是單純的警戒,不是旁觀、而是親身經歷過暴力創傷者的本能反應。戰爭時女性的付出與苦難往往被忽視,黎的勇氣、堅持、女性視角的誠實開放,和超現實主義攝影下的獨特感知,探照出那些陽剛敘事下「正史」裡隱而不宣的傷害。

創傷有很多種,不只那些肉眼可見的
電影裡也呈現黎記錄的戰後畫面:前往集中營的火車上一排又一排的屍體,屋子打開全家吞氰化物自殺的死寂,還有她和大衛.雪曼(安迪.山伯格Andy Samberg飾)來到慕尼黑,在希特勒宅邸的浴室脫光衣服入浴,以挑釁權威的舉動,攝下最有名的作品〈在希特勒的浴缸裡〉,事後身為猶太人後裔的大衛與她抱頭痛哭:「他們都是我的同胞。」──捕捉歷史真相的勇氣,包括了承擔直視苦難的創傷與壓力。因此當她發現她所拍下的、證明屠殺為真的照片,在戰爭結束後以「安定民心」為由無法刊登時,上司兼好友奧黛麗(安德麗亞.瑞斯波羅格Andrea Riseborough飾)拚命阻止她銷毀底片,解釋「我真的努力了,真的試過了。」她則回以奧黛麗非常嚴厲的批評:
「你還不夠努力。」
這句最重的話,實則是她的無力與自責,無論是來到前線卻對傷害無能為力,也因自身年幼在父母友人照顧時遭到性侵的傷痛,與那些戰爭裡受害的女子、包括年幼女孩的遭遇,女性的存在、付出與傷害總是率先被隱藏、被消失、被視為「不重要」且一再持續,如同黎所憤怒的:
「這種事一直在發生,而他們(加害者)總能全身而退。」
「不夠努力」也包括了之後她對「母職」的自責,儘管帶回珍貴的歷史記憶,為她不凡的一生留下不凡的紀錄,原就自覺「不適合當母親」的她,始終自認「還不夠努力」。最後記者揭露身份,也揭露了黎璀璨生命被藏在閣樓的軌跡。我很喜歡母子「對話」的設計,由原本含怨的兒子安東尼,揭露黎波瀾壯闊的人生,和母親的身份,給予孩子的不該只有無盡的、苛求完美的母職。

創造命運的女人
即使男性主導的媒體與歷史往往傾向掩蓋她們的名字、影像與傷痕,她仍用自己的足跡與作品,證明了她的努力與貢獻,一如凱特所言:「很多故事都是關於女人如何面對命運;黎米勒卻是創造命運的女人。」她是創造命運的女人,她的生命屬於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