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在所有人屬(Homo)中,唯有智人(Homo Sapiens)成功躲過滅絕,甚至征服整個地球?古人類學家尚-雅克·於布蘭(Jean-Jacques Hublin)於2022 年在法國學院(Collège de France)就職時,演講的題目為《侵略性的物種:智人》(Homo sapiens, une espèce invasive),揭示出智人對其他物種及環境的掠奪。的確,在過去5萬年間,由於人類的捕獵、農業的發展以及自然環境的破壞,哺乳動物的生物量據估計已減少了7分之1。儘管對其他生命來說,這種擴張可能是災難,但我們的祖先確實具備一些關鍵優勢,以及與眾不同的生存策略。

智人憑藉高度社會合作、適應力與繁殖優勢,在五萬年間擴張全球,成為唯一倖存人屬;雖造成環境與物種衰退,卻展現獨特生存策略與演化優勢。
1. 「連線良好1」的大腦與較長的童年
尼安德塔人(Neandertal)的大腦其實比智人(Homo sapiens)還大,但腦容量的大小並不完全代表某一種人類的能力優劣。就現代解剖學來說,尼安德塔人與的智人在出生時皆擁有狹長形的顱骨2,但唯有後者在出生後第一年內,顱骨會逐漸轉變為更球形的形態。
出生時,嬰兒的神經迴路3數量仍少,必須在出生後進一步複雜化。在這段期間,智人發展出複雜的神經「佈線」系統,賦予了強大的認知能力,對行為模式與溝通方式產生了深遠影響4。然而尼安德塔人並不具備這種發展模式,因此他們對世界的感知方式,很可能與智人截然不同。
2018年,萊比錫馬克斯·普朗克研究所(Max-Planck de Leipzig)賽門·諾伊鮑爾(Simon Neubauer)指出,智人獨有的發展涉及大腦的兩個主要區域。首先是頂葉區(zones pariétales),它們與空間導向、注意力、刺激感知、感覺與動作轉換、視空間整合、心象生成、自我意識、長期記憶、數字處理與工具使用5等功能密切相關。其次是小腦,它比大腦任何部位發展得更迅速,負責控制動作協調與平衡,也與空間處理、社會互動以及任務管理有關。
這些長期的腦部變化,或許與智人逐漸展現出的「現代行為」(comportement moderne)有關,例如象徵性藝術的創作、語言能力的發展、複雜工具的製作與使用、以及跨群體的社會合作。大腦重組與其對行為產生的影響至少持續至距今約5萬5千至5萬年前,也就是現代智人抵達澳洲,並展開穿越亞洲大陸的遷徙時期。
2. 抽象能力
洞穴壁畫6是一種象徵性思維的管道,不僅能夠記錄神話,還能作為一種傳承方式,如同創作者在陳述。隨著氣候的變遷與某些動物的消失,這些敘事也會產生變化。
波爾多大學神經科學園區(Neurocampus de l’université de Bordeaux)研究員瑪蒂爾德·薩拉尼翁(Mathilde Salagnon)曾進行一項腦部活動的實驗,讓受測者觀看舊石器時代早期雕刻的簡化版圖像7,接著觀察他們對裝飾有木製珠子與紅色顏料的臉部圖樣的反應。她在論文中指出,在舊石器中期,人類的大腦已具備初步的神經機制,能夠從環境中篩選出有關構成要素,以辨識出他人有意創作的作品,並進一步賦予意義。
有些科學家認為,直立人(Homo erectus)與尼安德塔人是原始藝術的創作者,如貝殼上的刻紋、珍珠上的著色、岩石上的「爪痕」,以及距今約6萬6千年,在西班牙發現的繪畫作品(這一點仍具爭議)。然而,埃米爾·卡泰亞克史前藝術研究中心(Centre de recherche et d’étude pour l’art préhistorique Emile-Cartailhac)負責人卡洛爾·弗里茲指出,智人的藝術作品的表現上更為壯觀,她解釋道:「要在3萬6千年前畫出肖維岩洞(Chauvet-Pont d’Arc)的獅子,必須擁有相當成熟的社會與認知能力」。
3. 多樣化的血型組合8
分子生物學所揭示的資訊往往相當複雜又難以解讀9,必須仰賴強大的電腦工具來處理。那些表面上看似相同的血型,實際上在基因編碼上有高度多樣性。例如,我們熟知的 A、B、AB 和 O 血型只是我們對血型的簡化分類,其實背後是由超過 350 種不同的 ABO 基因變異(等位基因)所編碼出來的,而這些血型的地理分布,揭示了智人演化與遷徙的歷史。
今年1月發表在《Scientific Reports》的一項研究揭示,大約6萬年前,剛離開非洲不久後,首批進入歐亞的智人便獲得了一整套全新的血型組合。更令人驚訝的是,這些血型和智人在約4萬5千年前東遷時所接觸到的尼安德塔人與丹尼索瓦人(Dénisoviens)的血型,呈現出明顯不同的特徵10。
該研究第一作者,艾克斯-馬賽大學(Université d’Aix-Marseille)進化遺傳學研究員史蒂凡·馬齊耶爾(Stéphane Mazières)表示:「我們的研究團隊透過血型基因,梳理出美洲的移民歷史、中亞草原遊牧民族的遷徙,以及傳說中成吉思汗的基因痕跡。這一次,我們選擇分析尼安德塔人與早期智人的血型基因,因為幾乎沒有人研究過這個問題。」
該研究團隊以現今人類基因序列為參考值,將史前人類的基因序列進行比對,成功分析了 22 位智人與 14 位尼安德塔人的樣本,這些個體生活在2萬至12萬年前,來自西歐、中歐、西伯利亞與東亞地區。結果顯示:在長達8萬年期間,尼安德塔人的血型幾乎沒有改變,但智人卻在6萬至4萬5千年前之間血型快速增加。根據2022年由義大利帕多瓦大學(Université de Padova)研究員李奧納多·瓦里尼(Leonardo Vallini)發表的研究成果,這種現象發生在伊朗高原——孕育出考古文化與早期智人遺傳譜系的核心地區。
也就是說,約6萬到4萬5千年前,這群來自非洲的先驅在進入歐亞之前曾有一段漫長的停留期,正是在這段期間,他們的血型基因多樣性急劇上升。 值得注意的是,部分新血型在非洲並不存在,顯示它們是在非洲以外出現的。
這種新血型的演化,對早期人類有什麼好處?密西根大學(Université du Michigan)的蘿拉・庫林(Laura Cooling)指出:「某些血型對某些病原體如霍亂、瘧疾、腸胃炎病毒甚至新冠病毒,可能有天然的抗性優勢。」但在智人血型大爆發的當時,到底是哪些病原體促成了這些演化優勢?這仍是一個尚待解答的問題。
Lexique:
1. Câblé:(adj.) 連線良好的,引申為神經連結發達的,為動詞câbler (v.t.) 裝電纜、纏繩的過去分詞。Câble (n.m.) 纜線,繩索。
2. Une boîte crânienne allongée:細長形的頭顱。Boîte (n.f.) 盒、箱子,在這裡比喻腦殼或顱骨;crânien (adj.) 頭顱的,名詞crâne (n.m.);allongé (adj.) 拉長的,來自動詞 allonger (v.t.) 使延長。後面有提到頭顱會變成球形,用的是形容詞globulaire,源自globe (n.m.) 球體。
3. Avec une grande incidence sur + qqch.:對某事物有重大影響。
4. Les circuits neuronaux:神經迴路。Circuit (n.m.) 線路,路徑;neuronal (adj.) 與神經元有關的,名詞是neurone (n.m.) 神經元。
5. 與頂葉區有關的功能:L’orientation方向感、l’attention,注意力、la perception des stimuli刺激感知、les transformations sensorimotrices感覺與動作轉換、l’intégration visuospatiale視空間整合、l’imagerie心象生成、la conscience de soi自我意識、la mémoire à long terme長期記憶、le traitement numérique數字處理et l’utilisation des outils工具使用。
6. L’art pariétal:洞穴壁畫。Pariétal (adj.) 源自拉丁文 parietalis,意思是「牆的」或「壁的」,來自 paries(牆面)。與前文的zones pariétales頂葉皮質是同一個形容詞,在此專指繪在洞穴牆壁、天花板或岩石表面的史前藝術。
7. Des versions schématiques des premières gravures paléolithiques:舊石器時代早期雕刻的簡化版。Schématique (adj.) 圖表的,綱要的,名詞schéma (n.m.) 簡圖,圖表;gravure (n.f.) 雕刻,版畫;paléolithique (n.m./adj.) 舊石器時代(的)。
8. Un groupe sanguin:血型組合。
9. Touffu et épineux:複雜繁複且棘手的。Touffu (adj.) 枝葉茂密的;épineux(adj.) 多刺的。
10. Contraster avec:與⋯⋯對比、對照
本文節錄:
Rachel Fléaux et William Rowe-Pirra, « Comment Sapiens a conquis le monde », in Science et Avenir N˚ 940, juin 2025, pp. 64-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