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智人一步步走出非洲，踏上征服全球的漫長旅程時，他們並非靠運氣或蠻力取勝。在前篇文章談及的三項優勢外——如高度連結的大腦及延長的童年期、抽象思維能力與多樣化的血型組合——他們還展現出更多深具決定性的特質。以下四項，也是智人在漫長演化競賽中，得以脫穎而出的關鍵要素。
日內瓦大學基因與演化系遺傳學家馬提亞斯・柯哈（Mathias Currat）認為，人類最初的人口數極少，據估算，我們的種群數量長時間一直維持在5千到2萬人之間。他指出，智人整體的基因差異相對較小（也就是遺傳多樣性較低），主要是因為在大約6萬年前，只有一小部分人類從非洲出發，遷徙到世界其他地區。這些人數不多、攜帶有限基因庫的小群體，在快速擴散並定居各地後，成為了今日全世界人口的共同祖先。
2011 年，劍橋大學保羅·梅拉斯（Paul Mellars）與珍妮佛·法蘭奇（Jennifer French）根據考古數據發現，這種人口擴張的傾向1早在現代人取代歐亞大陸尼安德塔人時（約公元前 4 萬至 3 萬年間）便已存在：在這段時期，法國西南部的現代人類人口數至少增長了10倍2。因此，從尼安德塔人過渡到現代人類，不只是人種的更替，也是一場人口結構的變革。我們觀察到，尼安德塔人的衰退早於3智人的抵達；而且我們的祖先在定居生活4開始前，人口便已呈現增長趨勢。然而，即便有這些趨勢，我們仍難以將之量化。
而在擴展至全球的過程中，智人的生育能力扮演了關鍵性的角色。尚-雅克·於布蘭根據考古與人類演化資料的推估，舊石器時代的女性大約可繁殖至 30 歲，哺乳期5約為2至3年。若第一次生育年齡約為 14 歲，則每位女性一生最多可生育5到6個孩子。英國艾希特大學（University of Exeter）考古學家琳達·赫康比（Linda Hurcombe）與羅賓·德內爾（Robin Dennell）於 2024 年一篇文章中亦指出，生育率6的上升與智人腦部逐漸演化為更圓形的形態同時發生，也與智人比其他靈長類更長的童年期密切相關。
此外，《母親與他人》（Mothers and Others）一書的作者莎拉·布萊佛·赫迪（Sarah Blaffer Hrdy）指出，人類會依賴他人協助育兒。她觀察了非洲狩獵採集族群，如南非的Kung人與東非的Hadza人，發現這些群體普遍存在「協同育兒」（alloparenting）的現象。也就是說，若沒有他人共同養育，母親很難獨力撫養後代。
5. 社交達人
人類遺傳學家伊芙琳·埃耶（Evelyne Heyer）表示：「人類的演化具有一項特殊之處：他們會傳遞文化，而這也影響了基因的分布7。」密西根大學的古人類學家布萊恩·史都華（Brian Stewart）與萊比錫馬克斯·普朗克研究所（Institut Max-Planck de Leipzig）派翠克·羅伯茲（Patrick Roberts）進一步指出，智人取代其他人屬物種的最關鍵因素，是無血緣關係者8之間的彼此合作。如知識的傳遞、遠距離的物資交換、儀式與神話等非語言交流、甚至包括跨群體通婚，都被認為是智人成功擴張，走出家庭圈9，持續遷徙與建立更大社群圈的關鍵。
「我們可能是第一個會主動學習、記錄、理解周遭世界，並進一步將資訊分享、儲存與創新再利用的生物。」古人類學家安東萬·巴爾佐（Antoine Balzeau）解釋道。這種現象被稱為「累積文化」（culture cumulative）——歷代累積的遺產，如書寫、印刷術、網路、電子郵件，這些發展一步步擴展知識基礎，我們正是站在前人與當代人10的智慧上受益。
6. 無止盡的好奇心
除了生存所需之外，好奇心可說是人類獨有特性，它始終驅使我們突破視野。現代人類每到一處新環境，都能發展出相應的適應技術。甚至有研究指出，我們作為大型掠食者的行為，也促使我們創新：舊石器時期晚期的獵人之所以發明輕便且遠距離的新型武器，是因為他們早已獵殺殆盡11的大型哺乳動物，迫使他們不得不設法對付更小、更靈敏的獵物。
7. 遷徙與族群融和的傾向
「尼安德塔人不會與其他族群通婚，這或許正是導致其滅絕的原因之一。」圖盧茲第三大學（Université Toulouse III）考古學者盧多維克·斯利馬克（Ludovic Slimak）表示。研究顯示，位於曼德林洞穴（grotte de Mandarin）中的尼安德塔人，曾在完全孤立的狀態下生活長達 5 萬年，即便距離只需兩週步行路程的地方就有其他族群居住。這種孤立對於智人而言幾乎是難以想像的，更何況當時的隆河（vallée du Rhône）是連接歐洲與地中海的主要遷徙走廊之一。
「與他人交流融合12能增加你的基因多樣性，使你更有能力適應氣候變遷與病原體威脅。」哥本哈根大學（University of Copenhagen）族群遺傳學家塔希卡・維瑪拉（Tharsika Vimala）表示。如今我們已知，尼安德塔人、丹尼索瓦人（Dénisoviens）與智人之間確實發生過基因交流。我們可以有把握地說，最早的現代人類最大優勢之一，正是他們能夠進行大規模的遷徙與跨族群互動。沒有這些遷徙壯舉與基因交流，人類今日的樣貌將會截然不同。
Lexique：
1. Une propension：(n.f.) 傾向，偏好。常用短語avoir une propension à + infinitif / nom：有…的傾向。
2. Multiplier：(v.t.) 乘以，使增加，常以被動態être multipliés par＋數字來表達，譬如Les cas ont été multipliés par deux.（病例數翻了一倍）。
3. Être antérieur à：早於，在……之前。反義詞postérieur à晚於，在……之後。
4. Une sédentarisation：(n.f.) 定居的生活方式。Sédentaire (adj.) 定居的。
5. La durée de l’allaitement：哺乳期。Allaiter (v.t.) 餵奶，哺乳。
6. Le taux de reproduction：生育率。Reproduire (v.t.) 生殖，繁殖。
7. La répartition génétique：基因分布。Répartir (v.t.) 分佈，分配。
8. Des individus non apparentés：無血緣關係的個體。Apparenter (v.t.) 使聯姻，使有親屬關係。S'apparenter à (v.pr.) 類似於，與……相像。
9. Un cocon familial：家庭的保護圈、溫暖窩巢。Cocon (n.m.) 蠶繭，比喻一種安全、封閉或保護的空間。
10. Un prédécesseur et un contemporain：前人及同時代人。
11. Décimer：(v.t.) 指大量殺害或毀滅。這詞源自於拉丁語 decimare，表示十分之一，指的是羅馬軍事懲罰制度「十一抽殺律」（Decimatio），將犯錯的軍團依每十人為一組，抽籤決定每組中一人被處死，其餘九人執行處決（通常是以石頭砸死或棍棒毆打至死），作為集體懲罰與震懾。
12. Se mélanger/ se mêler：融合、混合。
本文節錄：
Rachel Fléaux et William Rowe-Pirra, « Comment Sapiens a conquis le monde », in Science et Avenir N˚ 940, juin 2025, pp. 64-7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