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沮喪。
滿心沮喪;甚至連悲傷、偷擠滴眼淚的閒情逸致都不被允許。
睡不著。
因稍早的勞動──睡前一小時,還被帶到連集合場,訓練怎麼聽指令、走路、持槍列隊。
全是因為,早上的時候,大家怎麼搞都搞得不對:既不會精神答數、踏步時還左右腳不分──甚至不會執行「幾伍列隊」的指令。
另外,多花快半小時練刺槍;而且,還不是用訓練用木槍,竟拿S腰帶來充當步槍。
一整連的新兵像是中邪,拿假想、上刺刀的步槍,在空地上,「刺──殺──」「刺──殺──」
洗澡變得毫無意義──因為,就寢前,還是會被帶到連集合場,進行毫無意義的操練。
躺在床上,洞拐四現在渾身黏膩難耐。
外加,下鋪的班兵時不時翻身、換姿勢;下面一動,上鋪就像經歷三、四級地震,晃個不停。
想要就此安然入夢,簡直比登天還難。
頭兩個禮拜,幾乎夜夜失眠。
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我到底來這裡幹嘛?」
這個疑問,打從踏入營區的第一秒,直至躺在床上的此時此刻,一直縈繞心頭。
幾周前還在唸書,因論文寫不出來,每天焦慮到失眠;只因為畢業年限逼近,不得不先休學。
「當兵」可說是「逃離學院囹圄」的絕佳藉口。
既不需要跟父母、親戚解釋「不想寫論文」的理由,又可以騙自己「我絕不是怠惰,是國家逼我服役;並非不想跟上大部分同儕:趕快畢業、儘速出社會,自己賺錢、養活自己。」
把整件事想得太簡單了。
把「當兵」當成「逃避現實」的途徑──心態本身就大有問題。
事實上,「當兵」是種折磨──論肉體層面,或精神層次,皆然。
全是他的錯;怪自己沒調整好心態。
躺在硬梆梆的床墊上,渾身酸痛,整晚睡不著、得不到適當的休息,搞到精神瀕臨崩潰。
是自己把「服義務役」當成兒戲,才會落得如此下場。
入營第一個禮拜,還會時不時聽見別人偷偷啜泣。
當下,他沒有跟著嗚咽;只覺得疲憊不堪,累得連哭泣的體力都沒有。
現在呢?入營第二──第三周後,鄰兵顯然慢慢進入狀況;調適不良的人已退訓、提早出局。
只剩他一人:還沒調整步調,尚未融入部隊生活。
他就這麼躺在床墊上,徹夜難眠。
等到5點左右,隔壁寢電子錶的鬧鈴響起,他才跟著別人起床。
他放輕動作,下到床與內務櫃之間的狹窄空間,依序將蚊帳折成長方體;軍用毯捏成端正的方塊體。
「小雯……」
「最後修整」同時,他想著的是營外、為生活奮鬥的國中同學。
想著、想著,眼眶竟開始發熱、視線有些模糊。
想見她──毋須見本人──光聽嗓音就好──不,透過手機,收到對方傳來一段文字訊息──一個「好」字即可。
只要讓她知道:「自己還在軍中呼吸」──「還在」就好。
可惜,就連這種「奢望」都不被允許;手機被統一收管在連上的「養機櫃」裡。
好不容易修出蚊帳與毯子的四個角、「整得」看起來立體,而不會被班長刁難;洞拐四還沒來得及沉浸在「思念小雯」的情緒之中,早起號就已無情響起……
(下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