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B發來邀請,請克莉絲汀到一處開放參觀的歷史遺址,針對一個案件進行交談。
夏赫德‧黎鴻公園獨特之處在於,夏赫德‧黎鴻生前位高權重時於全國各地打造的銅像,在國民建黨垮台後,所有銅像都被集中於此。這些銅像種類繁多,有胸像、頭像、全身像、軍裝像、騎乘像等,且都依照人體比例稍微放大,刻意讓夏赫德‧黎鴻的形象顯得高大、雄偉與莊嚴。
如今,這些雕像全被堆置在公園內,如同墓碑般排列整齊,使公園瀰漫著一種靈異氛圍。儘管獨裁者已逝,他的亡魂似乎仍纏繞著公園裡的銅像,彷彿他從未死去。「人類居然保存這些銅像。」32B模仿人類,意味深遠地說:「為什麼,人類不願讓亡者死去?」
「這是技術部門想讓你問的嗎?」克莉絲汀看出了為什麼一台AI機器人會模仿人類說出感性話語。
「雷文斯克羅夫特小姐,霍克夫人,應該明白技術部門想做的事情。」32B回應。
「快要選舉了,國民建黨想要東山再起,技術部門,或者說邏輯AI,認為應該阻止,對嗎?」克莉絲汀沿著整排銅像巡視著,「這些東西只是被棄置在此,根本沒有維護過。」
「是的。」
克莉絲汀繞過一些銅像,其中較舊的基本上都遭到塗鴉,有些塗鴉帶有歷史批判的字眼,然而有些只是惡作劇,將夏赫德‧黎鴻塗鴉成小丑的樣貌,「我有兩個解答。」
「願聞其詳。」
克莉絲汀繞著那尊騎馬銅像輪椅行駛了一圈,然後停下,雙手收入大衣底下,語氣輕描淡寫地說:「其一…」
32B的頭部顯示器冒出一個翻轉中的沙漏圖示,表示他正在靜靜等待。
「這些銅像是國家資產,依法為公有財產。要報廢、拆解變賣,都得走流程、公告、評估資產價值,還要立案歸檔。可問題是…」她抬頭看向一座已被噴上「徹底失敗」紅字的全身像,冷笑一聲。
32B試著敲了敲銅像,雖然他現在的機體不具備特化感測儀器,他仍說:「聲音不太對。」
「這些所謂『銅像』,有一半以上根本不是純銅,很多是水泥灌模,外面鍍了一層薄得像笑話般的銅皮。當初造價報的是全銅,款項也照實撥了,現在要是當廢銅拍賣,就會有人發現重量和成分都不對,到時候會有一整串人要被請去喝茶。」她轉向32B,手指在輪椅扶手上劃了幾下,「所以它們就只能留在這裡,誰都不敢動。說穿了,這些銅像現在象徵的不是歷史與否,它們是證物,腐敗的證物。」
32B運算了兩秒,問:「那第二個解答呢?」
克莉絲汀用下巴點了一下那尊被塗鴉成小丑的頭像說:「第二個嘛…人們其實挺享受的。」
32B歪頭。
「這些銅像在這裡,任人噴漆、掛內褲、扔垃圾,像個供大眾情緒宣洩的靶子。憤怒、無力、恥辱、懷舊,甚至一點點懷念,都能在此宣洩,拍照上傳,累積點擊數。你把它們拆了,大家還真不知道去哪裡罵人了。」她笑了一下,嘲諷地補了一句:「你以為人們不想讓亡者死去?錯了,他們就喜歡亡者死了,但還能天天拿來出氣。」
32B靜默數秒,最終問道:「那您會建議技術部門怎麼做?」
克莉絲汀在出口前停下,語氣淡淡地說:「我個人建議,技術部門不需要去動國民建黨,也不需要去動那些自稱是夏赫德‧黎鴻後嗣的政客。」
32B仍然保持靜默,等待她的理由。
她抬頭看了一眼那片宛如墓園的雕像林,語氣多了一絲冷酷的愉悅:「國民建黨當初帶給人民的是恐懼,現在換人民給予他們恐懼了。」她的嘴角微微上揚,但語氣冰冷。
AI沒有遲疑,一點就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