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threads上有滑到一篇貼文,將華人家庭的關係互動樣貌比喻為情感亂倫,深感認同。母親與女兒常常成為實質照顧家庭的「父母」,母親與兒子則常常成為情感相互依賴的「伴侶」,而之所以會造成這樣的情況,往往都是因為有個缺席的父親。
在心理動力取向的觀點裡,嬰兒與主要照顧者會在嬰兒人生的頭1-2年內,形成強烈相互依附的關係,理想上,這樣的關係模式會持續到嬰兒開始意識到「我原先以為專屬於我的那個人,其實與另外一個人才是真正且美好的伴侶」這件事為止。這樣的父母形象會逐漸被孩子內化到心裡,形成一個三角關係式的內在動力結構:一對完美伴侶,與因他們的完美結合而誕生的完美孩童。孩子的自我意識使得有建立、成長的空間。
父親的角色,理想上就是扮演著將母子過於緊密的關係重新轉化成健康三角關係的功能。要能達成這樣任務的重點在於,父親要能向外對抗以支撐家庭整體的結構(如賺錢、趕走外來者),父親也要能向內提供母親足夠的情感支持、交流與連結,缺少後者,母親的情感需求就會轉向孩子,孩子通常也會知覺到母親內在的情感需求,並代位成為母親的情感伴侶。情感亂倫的現象就此誕生。
臺灣社會普遍存在著這樣的現象,雖然有很多很多的男性沒辦法知覺到這件事的嚴重性,並不斷地在支持著這個現象的延續,但某種程度上他們也算是受害者。只是這也並不使他們免於要拾起覺察自身行為影響並做出行動改變的責任。
臺灣自古早的某時期起,長期地被各種外來文化殖民至今。殖民與戰爭帶來的最大傷害是大量的父親死亡、大量的侵犯他人並離去的缺席/德父親,遺留下了許多需要獨自撐起家庭、養育兒女的母親們。創傷帶來的效應,搭配上前幾篇提到的父權與殖民文化的宰制手段,倖存與新生的孩子們成為了協助母親撐起家庭的角色,再經過幾代幾代重男輕女的病態傳承,逐漸演變成現今的模樣。
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一個偉大的女人-既得利益者的老掉牙歧視
家後,在台語裡是指妻子的意思。妻子是在家的後面,說得好聽也許是她支撐了這個家,但實質上,只是將女性的價值轉化成一個支撐家屋的梁柱吧,還是被立在後廳廚房的那一根,不被眾人所見。家後也是與惡2第三集的標題,它所代表的惡,即在於女性過度認同父權規則後,所做出的傷害自己與其他女性的行動。
每次看到高張玉敏在劇中的表現,總是帶給我許多複雜的感受,我過往所服務的孩子的母親,幾乎各個都是高張玉敏的翻版。高張玉敏因為不負責任的丈夫缺席,她必須獨自撐起這個政治世家,但可能同時因為缺德丈夫的背叛,使得她潛意識裡對作為一位妻子的失職有極大的罪惡感或厭惡,使得她幾乎代位成為了這個家的男主人,喪失了某些母性的功能,她難以去看見與照顧孩子們的感受。
利用政茗去達成她的政治目的,將出事的責任推到政茗身上等行為,其實可以看到高張玉敏某種程度上,是在將自己過往所受到的傷害,投射到政茗的身上。這樣的行動其實跟許多婆媳或母女戰爭的動力是一樣的,也許那些年代的年長女性們,多是在下意識地試圖掌握、修復自己所受到的創傷,但卻悲劇性地將這樣的循環傳承了下去。
在影劇的後半,當高張玉敏見到了政茗的孩子,以及他們家後來的處境,我想也是在那時候,高張玉敏內心的愧疚與母性有了重新出聲的契機。她逐漸不再強勢,主動接了政茗母子回家,並煮了豐盛的飯菜給他們。但我一直覺得,這其實是高張玉敏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有的願望,一家人可以好好地坐在一起,吃一頓為家人用心準備的飯菜。
高張玉敏服膺父權文化在她內心埋下的規訓期待,成為了一個堅韌的政治世家家後,在過程中卻不斷地將她所在乎的孩子們與家人推遠,就如同許許多多的案家母親一樣,為了撐住經濟,給孩子足夠好的資源與教育,卻也因此無法在心中騰出足夠的空間與餘裕,給自己所在乎的孩子,彼此的關係疏遠、甚至仇視。
這是父權文化下家庭的第一惡。
男子漢有淚不輕彈、男生要負責養家活口-狗屎
父權文化對家庭的宰制不只是針對女性,也針對男性。我是個從小就偏差到底的男生,喜歡玩娃娃,會花零用錢買刺繡來玩,極度愛哭又怕黑,體力神差很容易玩到吐,各種男性應該勇敢、陽剛與擅長運動等規訓在我身上幾乎都不適用,甚至我母親從小就喜歡跟別人笑稱她其實是養了兩個女兒(我有個姊姊)。小時候雖然會不滿為什麼要像大人說的那樣,但更多的時候是充滿著罪惡感,因為我讓他們失望了。
你以後要成家立業,要去做能夠賺錢養家的事,不要搞那些五四三的。這是我爸在我提出我想當舞蹈家或音樂家時回我的話,我猜可能也是許幸國從小就被灌輸在腦海裡的規訓吧。
許幸國在事業失敗後,最常在嘴裡叨念的就是他過往事業做多大以及你們都看不起我。為了賺取薪水去到妻子娘家的雞場工作,則使他自尊受挫並成為對妻子的家暴起始點。前幾篇有提到過,父權結構的遊戲規則是不接受失敗者,且男性要靠自己達成偉大的成就,依賴妻子的就是無能的失敗者。
而另一方面,我也看到了許幸國之所以把自己搞到無法挽回的地步,可能也源自他也是個家暴倖存者,就如同幸珠說的,你不要變得像爸爸那樣。我並不是說只要是家暴倖存者就會對家人做出各種傷害,而是許幸國剛好是許多起司洞巧合地對在了一起的那個情況。
童年受暴經驗通常會對孩童產生許多負面影響:身體界線知覺毀損、情感調適能力缺損、邊緣系統容易過度敏感與過度反應等,許幸國不確定何時開始受暴,但我們可以從他無法處理挫折、靠酗酒麻痺自己、動不動就情緒爆炸等反應可以推測,他的情緒調節系統基本上可能已經被搞壞了。
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到,許幸國非常地愛他的孩子們,他願意為了孩子去寫一封從沒寫過的信,壓抑住自己想酗酒的衝動,願意花大量的時間去陪伴孩子,他其實並不想成為一個缺席的父親,他過往可能也真的努力做到了一個夠好的父親的角色。
但一切的悲劇就源自於父權文化形塑出來的價值信念,男子漢大丈夫,要有一番事業來撐起一個家,要成為一個好父親,但同時間又視情緒表達、調適為象徵脆弱之物,視失敗者如該死的廢物,不教導男性如何面對挫折、如何修正自己的錯誤,最終使得許幸國在多重失去與挫折之下,採取了最極端但最常見的作法,報復。就如同我們現今很常看到一些社會事件,情殺、縱火、砸車、烙人圍毆等,因為其實某種程度上,展現你的力量其實是父權文化所倡導與樂見之事,所以他們得以在這些行為上得到某種失去的能力感與價值感。
這是第二惡。造就了現今許多巨嬰到處在社會與網路上的各個角落橫行,不滿意就哭、就打、就罵,所有的錯都是他人造成的,而沒辦法意識到是自己無能去為自己的挫折負責。
我顧可不可以;是我們逼你生下來的嗎?-羅譽
我最近常看到一個說法,無條件愛著對方的往往是孩子,很高興有越來越多人有這樣的體悟。第二集的標題是未來,我們在談到未來的時候,總是會著重在它所富含的未知可能性上,但實際上,未來的惡就在於,孩子的未來往往是被決定的。孩子會吸收所有與父母的互動經驗、父母的思想信念與情感模式,並據此形塑出內在的運作模式,成為往後所有行動的依歸。有些孩子被父母有意識地控制著未來的走向,有些孩子則是只能在父母創造出來的情境中,做出有限的選擇。
就像羅譽,為了成為撐起這個家的角色,跑去打工甚至成為車手。就像許多被貼標籤為偏差少年的孩子們,我接手過的因為類似行為而轉介的孩子,多數都有著缺席的父母甚至雙親。
我覺得華人家庭文化中最惡的,即是親權。臺灣人對於親權有種至高無上又浪漫的想像,不允許任何人「侵犯」,同時,對於多數父母如何教養或管理孩子則又有無限的包容。現在教育場域中最荒謬的情況就是,一邊說著孩子的問題都是學校沒有教好,一邊在老師想教育孩子時說你憑什麼這樣對我的孩子。而家庭教育則不知道被放在哪邊了,即使家庭教育法已經立法多年了,但也就只是要求學校每學期邀請家長來學校聽個宣講,還不是強制性的,實際上該聽宣講的永遠不會到現場。
而臺灣又是個很奇妙的社會,一直在管、爭執別人能不能墮胎、能不能自殺,卻很少有人去管你可不可以生孩子,甚至還有一些群體會各種道德規勸或情緒勒索一直逼迫你去生孩子。
我自小學開始,直至開始工作、接案,20多年了,我一直都在思考這件事情,到底生育可不可以作為人的基本權利?想想看,現在臺灣法律規定沒有經過許可,人民是不可以私自繁殖寵物的,就我的印象,這個規範是為了減少出現流浪貓狗的可能性。
可是,臺灣人卻一直在製造實體的流浪棄嬰跟情感流浪兒童。還有些人甚至制度上不准、歧視有心想領養兒童的單身人士或同志伴侶。
有些人會呼籲說,請先處理完個人議題再去考慮要不要生孩子,有些人則反對說,個人議題根本一生都處理不完,這是幾乎不可能的前提。但我認為這之間還是有折衷的可能性吧?比如未來每個想生育的人,都要去上親職教育與情緒調適的相關課程,或像是現行領養程序那樣,要提交完整的養育計劃。其中可能包含就自身現行的條件與限制,規劃將來若遇到困境,會如何去面對或願意無條件接受政府的協助之類的項目。
我的朋友曾經說過,政府的決策設計都是帶著人民會往某個理想方向發展的期許,若是真的做了這樣的政策,豈不就是在暗示政府不相信人民有能力前往這樣的理想?我的確在實務工作的過程中,在許許多多母親身上看到這樣的動力與努力,當你理解他們如何在各種困境與匱乏之中仍嘗試想為孩子做點什麼,你很難不為他們動容、感到心疼。
但同時,我更在這些過程中經驗到缺席的父親們如何不作為或不願合作。我知道這社會對現代父母也充滿了各種期待與要求,再加上經濟的壓力,常常讓他們喘不過氣,又他們的成長經歷裡常常缺乏夠好的學習典範,真的不能這樣責怪他們。
但是當在網路上或是日常生活中看見許多男性仍沒有自覺地在發言,騷擾、傷害其他女性、男性或兒少時;或是像隔壁有個國家帶著極大的惡意凝視著我們,而國內有一大群人想帶著我們去擁抱那些惡意,或縱容那些惡意刺穿著我們,你有時候會真的很難不去想,有必要現在讓孩子出生在這麼充滿惡意的世界嗎?
雖然我這樣的想法某種程度上也是想控制孩子的未來,這些人性之惡真的是沒辦法避免呢。
最後,跟大家分享一首在我國中時支撐著我活下來的歌,Ellegarden 的good morning ki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