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談論蘋果的祖先,大多數人會很自然地想到「新疆野蘋果」(Malus sieversii)。這並非毫無根據:來自中亞天山山脈地區的新疆野蘋果 ,長期以來被視為現代栽培蘋果(Malus domestica)的原始來源。這種觀點深植人心,甚至被美國農業部奉為圭臬,在1990年代四次派員遠赴哈薩克,進行野生蘋果種原的採集、研究與保存。
他們為什麼會懷疑伊朗?
研究團隊並不是心血來潮地採集伊朗蘋果。他們的動機來自多重交會的證據:
- 地理線索:伊朗位於中亞與高加索的交界,是古代植物馴化熱點之一。
- 物種分布:高加索野蘋果在伊朗扎根已久,分布於扎格羅斯山與希爾卡尼亞森林,有極高的遺傳多樣性與抗病性。
- 歷史記錄:波斯時期的楔形文字與古代文獻早已記載蘋果的栽培與食用歷史,甚至在亞歷山大大帝征服前就出現了「矮生蘋果」的種植。
再加上,過去大部分蘋果的起源研究,樣本都集中在哈薩克與中國西部,忽略了伊朗與高加索地區也有很多蘋果。
這些線索促使研究團隊進行了大規模採樣,分析來自伊朗、亞美尼亞、俄羅斯、哈薩克、吉爾吉斯與歐洲的共550株野生與栽培蘋果的遺傳資料。
他們發現,伊朗的兩個栽培蘋果群體,在遺傳上與標準的栽培種蘋果明顯不同,反而更接近當地的高加索野蘋果野生族群。透過「近代共祖推估」與「近代遺傳模型分析」,研究者推論這兩個群體可能是在大約800年前,從在地野生蘋果(也就是高加索野蘋果)分別馴化而成,與新疆野蘋果沒有直接關聯。
此外,研究也發現高加索野蘋果與栽培蘋果之間的基因交流相當頻繁,包含「野轉栽」、「栽轉野」與「野間混種」。這與其他果樹(如葡萄、杏桃)的馴化過程相似,說明果樹的馴化不是單線式的演化,而是複雜的網狀歷史。
這個發現,讓我想到:
為什麼以前沒人重視伊朗的蘋果?
這就得談到一位對植物學影響深遠的關鍵人物——尼古拉.瓦維洛夫(Nikolai Vavilov)。
在20世紀初,瓦維洛夫提出著名的「作物起源中心」理論,認為蘋果的馴化中心位於中亞天山山脈,特別是阿拉木圖與喀什地區。這套理論後來主導了全球蘋果研究的方向,造成後人對於伊朗與高加索野蘋果的忽視。即便瓦維洛夫在文獻中其實有提到高加索與伊朗可能是「次級多樣中心」,但在主流視野中卻從未獲得真正重視。(OS:次級就是沒那麼重要...)
瓦維洛夫理論的巨大影響力,搭配西方研究資源集中於哈薩克與中國,形成了長期的「地理偏誤」與研究盲點。
所以,
蘋果並不是只有一個馴化中心,而是有兩個。
最後,我們要來聊聊另一個經典話題:《聖經》中夏娃咬下的禁果,真的是蘋果嗎?
有些學者與科普作家(如 Dan Koeppel)曾提出,「禁果其實可能是香蕉」,理由包括熱帶地區常見、無籽象徵、文化意象等。
不過,從地理與歷史角度來看,這個說法值得存疑:
- 首先,在聖經原文中用的是「果實」(peri),並未指名是蘋果或其他水果。
- 而伊朗與美索不達米亞的古文明中,早就有栽種蘋果的紀錄。
若《創世記》確實誕生於近東地區,那麼當時人們最可能認識並視為珍貴的果實,很可能就是蘋果,而非來自遙遠熱帶的香蕉。
因此,在伊朗成為蘋果馴化的第二中心的新證據出現後,我們不禁要問:
或許,夏娃咬下的那一口禁果,真的就是蘋果——來自被忽略的伊朗蘋果。
參考文獻:
Bina H, Yousefzadeh H, Venon A, Remoué C, Rousselet A, Falque M, Faramarzi S, Chen X, Samanchina J, Gill D, Kabaeva A, Giraud T, Hosseinpour B, Abdollahi H, Gabrielyan I, Nersesyan A, Cornille A. Evidence of an additional centre of apple domestication in Iran, with contributions from the Caucasian crab apple Malus orientalis Uglitzk. to the cultivated apple gene pool. Mol Ecol. 2022 Nov;31(21):5581-5601. doi: 10.1111/mec.16667. Epub 2022 Sep 15. PMID: 359847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