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遠方的鼓聲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25 分鐘

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忘記了?

我的腦子空轉了起來。

就在我訝異的卡在自己遺忘的事實時,看到好多人奔向倒下的莉雅,同時,有一個頭髮灰白,本來已經過到馬路對面的老警員,火速回頭奔跑過來,對著莉雅施行急救。

看到這一幕,我竟然完全沒有恐懼,反而放下了一直以來『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的重擔,且感覺眼前的事情已經跟自己完全不相關了,只不過腦子像跳針般不停的重複著「我為什麼忘了?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忘了?」

 

「為什麼忘了呢?」阿逸帶著笑意問。

等等,怎麼會有阿逸的聲音?!哎喲喲~~嚇死我了阿逸的大臉正擱在我肩膀附近!「你…你…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路過。」阿逸用雙手將眼睛拉成細小的丹鳳眼,頗為得意的說著。

「怎麼可能路過我的時間點!」我真被嚇到有點生氣。

「妳的時間點?」他將手從眼睛移開,換成環抱胸前的質疑姿態。

「不是,我是說…」只要遇上阿逸,我就會找不到恰當的字眼說我想要說的話。

「而且,我是跟藏爺爺一起路過的喔。」阿逸竟然露出驕傲的神情。

我轉頭看到藏爺爺,做了虧心事似的,我整個嚇到往後退好幾步,一頭就撞上阿逸的下巴,痛得他在地上唉唉叫。

「一起散散步吧!或許可以想起一些忘了的事。」藏爺爺的語調平穩且安定,感覺空氣也跟著變得像棉花般溫暖與柔和,跟在一旁咧嘴微笑,猴囝仔般點著頭的阿逸,實在是大相逕庭,馬上破壞了上一秒的寧靜氣氛。

 

「那個...」我腦中浮現了之前跟阿逸一起去的「不祥山頂之旅」,因此猶豫著不知要回應什麼。但,似乎沒有人在等我的答應,

 

周圍的環境剎時改變。

 

空氣中瀰漫著陰森與悲傷。加護病房外擠滿了人,但卻安靜的讓人有快要產生耳鳴的錯覺。隔著玻璃,裡頭其中一張病床上,躺著的,幾乎是回天乏術的莉雅。

 

「我說你們人類的行為堪稱生物界最稀奇。」阿逸壓低音量說,「活著的時候,即使在一旁也不見得看一眼,死的時候倒是齊聚一堂。」

「你們人類、你們人類、難道你就不是人類嗎?!」我也跟著壓低音量反駁。

「我是啊!所以,妳不覺得我有點奇怪嗎?」阿逸聳聳肩無所謂的樣子。

再次回嘴之前,我被眼前的另一個景象給釘住了。

莉雅的床頭邊,竟然站著另一個莉雅。應該說是靈魂還是什麼的,…那我,這個我,到底又是什麼?

 「我們從來,都不是任何一個我。任何一個被我們當作我的我,只是每一個旅程中的暫時棲身之處。」阿逸再次看透我的心思。而我,則是在他話中的很多個我跟我們之間撞擊混亂。

 「我們現在不在那個時空當中,只是在這個時間頁外觀看,但意識體跟意識體的頻率非常接近,所以,請保持平靜,不要干擾到她。」藏爺爺又是那種極度輕聲,但卻又非常清楚的提醒著。

 那個靈魂莉雅盯著躺在床上的莉雅,她皺了一下眉,似乎是因為看到自己身上插滿了很多的管線,忍不住呻吟了一聲:「都要走了…這樣看起來…好醜。」

我摀住嘴巴避免自己發出吃驚的聲音,真不敢相信當初的自己,在面對即將離去的自己時竟會講出這麼奇怪的話──好醜。

好醜?這件事在這個時候到底是有多麼重要?!就不會想想別的嗎?枉費我剛剛跑得要死一直在勸說妳…不是,不是,是說勸說我自己。

我突然莫名其妙起,不知道之前的自己,腦子裡裝的都是些什麼邏輯。

 

阿逸則是在一旁強忍著不笑出聲來。

 

然後,那個靈魂莉雅好像突然發現了什麼似的緩緩走到加護病房面對走廊的玻璃窗前站著,然後她將視線直直落在一個中年婦人身上,感覺相當嚇人。那個婦人正在跟阿福羅說話,我是認得這個張口動唇皆是風浪的女人,她是媽媽的妹妹,自從移民美國之後,就常常把「我們美國人、我們美國人」掛在嘴上的人。也是徹底顛覆了我對『親友』這兩個字認知的人。

 

「她媽媽喔…未婚生子啦…早知道這樣,當初就應該拿掉…」她用手遮住嘴,身體傾向阿福羅,然後她指指病床上的莉雅:「書看太多了...這裡…這裡…出問題了...神經病啦....」 阿福羅往後退了兩步,表情相當尷尬,並將眼神轉向胖子他們求援。

隨即,那個靈魂莉雅整個憤怒到變成紅色...真的是整個轉成百分之一百的赤焰暗紅,接著刀鋒般的穿過玻璃,衝向中年婦人跟阿福羅中間,尖聲嚎叫著:「才不是、才不是、才不是,我才不是神經病…閉嘴!不準跟他講話!不準妳對我的同事亂說話!閉嘴!閉嘴!閉嘴!」話都來不及說完說清楚,迅速衝伸出去的手臂,正要去掐那個把嘴巴當碎紙機用的歐巴桑,但手才舉到那個起起伏伏、鼓動著是非、粗胖到短得出奇的脖子前時,靈魂莉雅就突地癱軟暈眩過去,然後接著就『嘶~~~』的一聲,像蒸氣般消失不見了。

 

「啊!不見了!去哪了?」我心裡一陣震驚恐懼。不只是因為莉雅的消失,還有那鬼魅般的叫囂聲中包藏的巨大殺意,如同隱形的巨斧,似乎可以殺戮千萬個靈魂。

 

我感覺有點喘不過氣來,即便現在的我,其實不需要任何一丁點的空氣存活。

 

一直以來我都認為自己絕對至少是人們口中廣泛定義的「好人」。

為了成為這個該死的「好人」,有多少次強逼自己硬吞下那些超越常理的重擔往自己身上扔?又有多少次無奈接下那些以可憐為名目的虛假請求?再有多少次為了「以和為貴」假情誼,硬生生的將憤怒倒吞回去?

現在倒好了,就一句話,一句話而已,竟能掀開自己積累已久的恨意蘊藏成的凶念,那個以意識體在行動,面露猙獰、兇殘的伸手掐人脖子的莉雅,或者說是我…真的還能夠稱得上是好人嗎?或者說,是好鬼?

 我突然想起了在高中時,曾經讀過一些看不懂的書,裡面有這麼一句話:行動上的殘暴與意識上的殘暴,其實是同一回事,別無二致。

 
我仍清楚地記得,那時的我,幾乎是在讀完之後,立即輕蔑的為這句話下了二字眉批:屁也。

我仍清楚的看見那時圍著一圈一起讀書的朋友,因我的眉批,一起訕笑成一團。

妳們…還在嗎?還在笑著,這句話嗎?

我忍不住苦笑。笑自己當時的愚蠢無知。同時,也哭了。原來自己從不真正願意面對心中飄飄忽忽的念頭裡,到底都想向自己講些什麼。不甘心白活了一場的人生,不甘心就這樣死了,還被一個稱不上是親友的親友,在自己心愛的朋友面前說得如此不堪。

 

更悲哀的是, 我若不是在心中接受了這些不堪,又怎麼會逃避到忘卻了所有的一切,迷路至此。

 

我走音的嗚咽哭著,悲哀著自己都不想記起的人生,同時口中叨念著:「我才不是神經病…嗚嗚…」,整個人逕自讓傷心跟羞辱淹沒。

 

阿逸先是瞪大眼的看著我,接著竟然是努力壓低音量,捧腹的笑彎了腰說:「妳明明知道她才是神經病,妳還哭得這麼諧星?妳就這麼乖,她說妳神經病妳還配合她演得煞有其事的?」說完,再也克制不了的仰天狂笑。

藏爺爺只是在旁邊,像是在觀察那般的看著我,眼神中,沒有「好」與「不好」,「對」與「不對」。

我的眼淚和悲哀竟被阿逸的訕笑給頓時打住了。對呀!我在哭三小?

就在我被阿逸笑到有點尷尬時,突然聽到有人壓低音量說了一聲:「出去!」

 

是媽媽!

 

「我女兒不是神經病,妳才是。」她的臉色是驚慌與哀傷混合而成的鐵青色。

 

「妳處心積慮地用閒話與謊言建構出來的各種關係,就跟妳那裝模作樣的婚姻一樣虛假。而妳明明是在台灣土生土長,一句英文都聽不懂也不會說,卻一天到晚假裝自己是美國人,還有誰能比這更精神失常的?」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直以來隱忍著有莫名優越感阿姨的媽媽,竟會一劍劃破阿姨因為家族以和為貴的隱忍,恣意妄為到近乎白目的囂張行徑。

 

我看著上演癲狂咒罵戲碼而被保全人員請走的阿姨,若是在以前,我一定會認為她罪有應得死有餘辜老公主病發作全不看場合。但此時,此刻,從這個時空看向那個時空,我只是看到一個一生費盡心思處處謀算,誤把情執當使命,因害怕失去而掠奪別人手中一切,毀壞別人的人生,也醜陋了自己的面目,忘卻了每個人此生終究是為了實現自己而來的普通女子。

 

若有一天,她像我一樣,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之下離開了人世,會不會後悔自己從來就是將人生用在緊盯著別人的人生上,等到身體脫離之日,才驚覺沒有一天活到自己?

 

更傻的我,到現在才看清,人世間親友與陌生人的定義,更像是人與人距離親疏關係的定義而已,可是我們卻硬是要在親友關係上,套上「血濃於水」這一類情感勒索性的定義,以至於我們長期在這一類過度定義的關係中,扭曲的活到難以喘息。

 

這些「關係假名」在緣盡情散之後,唯一的不同是:自己的怨與恨有多大,就表示自己對「關係假名」的過度期待、過度定義有多大。一切都是自己,只有自己。

 

而我,真傻,卻被這一念給困住了。真以為她是親友,多年來,真的被她情緒勒索了。

 

「看來,妳媽媽聰明多了!誰是神經病,由她決定。」 阿逸似有意又無意的輕聲接著說:「而且~妳媽媽…終究還是站在妳這邊的啊!」

我緊咬著嘴唇說不出話來,可我的眼淚又被他給說了出來。

對呀!原來媽媽是站在我這邊的。原來,我一直在執念她到底有沒有站在我這邊。

頃刻間,我好像脫殼般的完全釋懷了,那堵擋住我所有出路的無形牆面,完全的,崩落了。

 

我突然感覺整個空間沉靜地就像海洋的波濤剎間全被拉平整,沒有一點起伏,沒有一點聲音,沒有一點雜想,只有一股共鳴,正從很遠的地方傳送過來。

 

就在我還在思想這個氛圍是什麼時,第一聲「咚」,沉沉穩穩的鼓聲,在整個時空中,注入一股寧靜清涼。

是鼓聲!我聽見了!我激動地抬起頭來看著正對著我露出欣喜微笑的阿逸與藏爺爺。

 

是鼓聲,我平靜又感動。我聽到了。我再次地在心中確認。

 

「在一百零八聲鼓聲結束之前,妳應該還有些事要做,我們山谷見囉!」阿逸跟藏爺爺說完立即消失在我眼前。

 

我感覺整個時空好像瞬間凝結了,周圍的景物變得清晰了起來,不是戴上眼鏡看清楚的那種清晰感,而是,你眼前本來有一層透明的薄紗突地被掀了開來,由於它是這麼的無形以至於你一直以來疏於察覺。但當它被掀開時,你才發現原來自己的六根一直以來真真實實的被遮蔽了,而且是一層你以為輕薄無形,卻異常沉重的紗幕。

 

那是一種很難以用文字說明清楚的狀態。我在退出這個凝結時空的同時,另一方面,有好幾個我同時往不同時間點出發,那些個我,好像是被鼓聲引領往不同的地方送去,同一時間,還有一個我正同時往山谷的方向回去。這是我在離開人世之後,第一次經驗到放下身體的自由。這種以文字描述起來很複雜的狀態,對體會而言,卻是意外的,從來沒有過的清楚明瞭。

 

所有的我在平行的狀態下,各自往不同的時間點前去,但就文字的順序來說、就人類時向的定律來看、也只能垂直的理解了。

 

其中一個我,回到最後一次參加公司尾牙的那一晚,大家正在張羅我的裝扮。

「胖子,你那邊有沒有之前拍照留下的服裝?」阿芳一邊幫我化著妝,一邊跟大家募集一些傢伙給什麼都沒準備的我。

「這些!之前拍少女唇凍的服裝道具。」胖子從底層的抽屜翻出一大包袋子,一邊從裡面抽出一件淡橘色底暗紅色玫瑰印花的夾克、一本附帶金色鎖頭的粉紅色硬殼日記本、以及一雙鮮紅色襪子。

「哎喲…那個粉紅色的日記本好噁心喔~」那個正在被裝扮的我忍不住嫌棄了起來。

「對呀!那些東西一點都不像巫婆!虧你還是AD,今天的主題不是『群魔亂舞』嗎?奇怪了!」沈國芳鄙夷的說。

「沈國芳,我告訴妳,妳是不用打扮就像巫婆了!人家年輕妹妹就不能當可愛的巫婆嗎?」胖子立刻回嘴。

「對呀對呀!我這邊有之前拍那張搖滾平面剩下的道具,搭配起來就變成可愛的巫婆囉!」平常不太多話的阿凱拿出一件上面印著滴著血的「DEATH」坦克背心、一個超大型的黑色薄紗蝴蝶結、還有一雙鮮紫色的薄紗露指袖套搭上一對骷顱頭耳墜。 

「等等我再幫她補做一把掃把。」阿凱補充說。

「這還差不多!」阿芳讚許地回答。

「我喜歡那件背心,我要穿我要穿。」莉雅開心地拿起來在身上比畫。

 

說實在的,我還真喜歡這件衣服,只不過我如果在家裡穿了,絕對會被監控加管訓好幾天,不,是好幾年。

 

「喏!我這裡還有客戶給的亮亮唇蜜跟指甲片。」阿福羅也從抽屜裡挖出一些寶來。

就在大家忙著妝點莉雅時,我注意到胖子把我那響個不停的手機用那雙紅襪子包起來,順手扔進當時我打包到一半的結案文件箱子中。

「欸欸!我的手機!」莉雅一隻手被阿芳抓著貼上五顏六色的指甲片,另一隻手急急地朝胖子的方向揮舞著。

「莉雅,」胖子突然很正色地說:「我是真的很喜歡妳,但我真的非常討厭妳的手機。」胖子這番話竟然引發了大家的哄笑,我一下子尷尬的反應不過來。原來大家都知道我時常被索命連環叩的事。

「好了好了,等會尾牙回來我幫妳打包時會記得拿出來的,妳不要亂動了。」阿芳將莉雅揮動的另一隻手抓回來。

 

「哈哈哈!結果根本沒有人記得拿出來!原來我的手機掉在這裡,天啊!!」我忍不住大笑!

「謝謝!謝謝你們!」漸漸退出這個時間頁的我,對著正在幫完妝的莉雅拍照的大家行禮致謝。這一天,是我第一次當不一樣的自己,也是我所謂的長大以來最開心的一天。

再見了,我的夥伴們!若沒有遇見你們,我的人生會比祭祀的蠟燭更加的慘白。

 

另一個我,正站在公司創意部的隔板外。Jane正在翻我桌上的企劃案,她來來回回的翻來翻去,隨著紙頁地翻動,我感受到她少有的焦慮與低潮。然後,她好像發現了我在裝訂處留下的文字,有一股濃重的鼻酸從她身上發散出來。

「對不起。」我聽到Jane從心裡發出好大的一聲對不起。

 

原來,我之所以會在山谷一直聽到有人跟我道歉,是因為這樣。

「應該對不起的是我。」面對Jane,我依然緊張,「我不負責任的隨意留下這些抒發情緒的文字,根本沒有想到對你們造成的影響。」  我支支吾吾的,「或許,從人世間的角度,我很不幸的在這麼年輕的時候就離世了,但,從我現在所處的時空來看,我其實只是結束了一段本來就決定好要在這個時候離開的旅程。」

Jane當然沒有聽見我在說什麼,她專注的用手,順著我寫的字,將悲哀一字一字刻到腦海裡去。我一時情急,忍不住大聲:「請相信我!我真的在最後一刻面對了自己的怯懦!我沒有逃避,我只是真的因緣跟時間都到了,所以得離開了。」 我看著沒有反應的Jane,懊悔的眼淚在眼中湧出。

但就在這個時候, Jane突然有ㄧ種好像被什麼叫醒的表情,她轉頭對胖子說:「等等把莉雅座位的東西打包收起來,除了公司文件之外,其他私人物品全部送還給她的母親。」

阿芳這時急忙的從她的座位站起來,才要開口,就被Jane阻止了。

「妳想讓主管們看到的事,我看到了,我承諾妳我們會檢討。」然後,她小聲的對阿芳說:「請放過自己。」

離開之前,還用手抹過胖子跟阿福羅的頭,附帶一句:「謝謝你們打起精神來。」就留下眼淚決堤的阿芳,以及全部圍攏過來安慰她的大家,一起幫著收拾我的物品。我對著Jane的背影深深一鞠躬,感謝她為我釋放了阿芳。

 

又一個我到達的時間點,是海妹正在跟阿芳要廚房紙巾的檔案。

我心裡有些小吃驚,我怎麼又回來了?我好怕呀!

「那個案子不是我在做的嗎?」沈國芳小聲嘟嚷著。

「阿芳,妳出來一下。」海妹輕拍一下阿芳的肩膀就走出去了。

咦?變了!怎麼跟上次看到的不一樣?!

我趕緊隨著大家偷偷跟上到大樓門口外面,偷聽她們在講什麼。

「給我吧,阿芳。」海妹再次伸出手來。

「可…可是檔案在辦公室裡面啊!」阿芳手指向大門內不解的說。

「我是說莉雅留下的紙條。」海妹一手插在口袋一手抹著鼻子說。

「妳..妳怎麼會知道…」阿芳非常非常的吃驚。

「妳以為當初第一個趕到醫院的,為什麼會是Jane跟我?莉雅出事的那一天,我剛好從片場回公司拿第二天提案要用的檔案。」

接著,海妹就把當天她知道的所有發生經過,都跟阿芳說了。

阿芳哭的像小孩子一樣,低著頭用手不斷的抹去眼淚跟鼻涕,一邊從口袋裡,慢慢掏出我留在她桌上的紙條,然後繼續大聲的哭著。海妹接過手之後,看了一眼,雙手合十了一下,似乎是在向紙條道別,接著以飛快的速度將它撕成碎片拋向空中。

此時,埋伏在城市裡的高樓風,看準了機會,立刻湍流般地穿過她們兩人身邊,將碎紙片帶得高遠翻飛,在陰冷天氣的難得陽光下,紙片上折射的細碎光線,顯得特別的淒美。

原本因為海妹突如起來的舉動而吃驚不已的阿芳,與其說她是被那細碎的閃光吸引而冷靜下來,不如說她是選擇抓緊時間目送著它們離開。

「我知道妳認為莉雅是自殺,而不是過勞死。」海妹的視線,一直追著乘風飛去的紙片,「我是理解妳心裡內疚的感受的。因為我每天都在問自己,為什麼沒有去制止她半夜接工作?為什麼聽到她從來沒有過的在電話上尖叫,卻遲疑了沒有立刻過去查看而導致她走上絕路?如果立刻去阻止,而不是怕沾上麻煩的話,事情是不是就會變得不一樣了?」海妹雙手插在口袋,一雙腳不安的在地上輪流左右畫著。

沈國芳則是低著頭,在旁邊一直流眼淚一直擦鼻涕,我趕緊走到她身邊摸摸她的頭,希望可以給她一些安慰。我心裡再次感到抱歉,把這麼沉重的事往沒有長我幾歲的大家身上丟。

「但前幾天,跟Jane談完之後,我想通了。」阿芳好像終於聽見海妹在講話了的停下了眼淚。

「她告訴我,過勞死這件事,她跟Jessica是難辭其咎的,不過,關於那天我所遇到的反常莉雅以及她所留下的這些話語,她寧願將這些訊息理解為「崩潰離職」而非「崩潰自殺」。因為工作過量、因為職場人情勒索、因為工作帶來的種種合理或不合理的挫折造成爆發。她還說,如果,她擅自將莉雅的事解讀為自殺的話,是對莉雅的不尊重。」海妹深吸一口氣,似乎是在忍著不讓淚水跨越眼眶,「她說這樣的推想,就好像認定了莉雅抗壓性很差,所以選擇逃避。如果這樣猜想,她自己才是在推卸責任。更何況,最後的解剖報告是過勞造成的急性心肌梗塞。」

阿芳止住了抽搭,直直盯著海妹,似乎剎間也懂了什麼。

「對不起我撕了莉雅留下的紙條。我只是認為,若妳一直扛著這個內疚的話,莉雅應該也沒辦法好走,妳知道的…大家在拍片現場都有遇到一些怪現象..」

 

唉呀!那不是我啦!我忍不住大笑!這可惡的菸蒂鬼害我被大家誤會了!

 

「Jane會離職嗎?」阿芳淚眼汪汪的問著。

但接下來海妹講的話,我一句都聽不見,這時空的邏輯「該妳知道的,一定不會少,不該妳知道的,一個字都不會多」果然毫無例外。我只能帶著感恩的心,隨著鼓聲退出這個時間頁。

 

再一個我,正站在警察局大門前。我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好幾步,記憶猶新這裡的沉重。但隨即,我立刻發現值勤台前,坐著的正是那個當初我倒下時,衝過來為我急救的老警員,也是當初我在山谷迷路到警察局時,唯一察覺到我存在的人。

我站在大門外的階梯下,對著老警員行九十度鞠躬並大聲地致謝:「謝謝你當初趕過來救我,而我還回來驚嚇你好幾次。」

當我抬起頭來時,看見老警員正站在階梯的正上方,往我的方向看,但是沒有任何表情的只是站著。難不成他聽見我的聲音了?

「謝謝你!我現在要出發了!謝謝你!」我再次的九十度鞠躬致謝。

當我再次抬起頭來時,看見老警員正雙手合十,口中小聲地念著:「阿彌陀佛。」

他真的聽見我了!我高興的控制不住不歸自主神經管轄的淚水。

就在我漸漸遠離警察局這個時間點時,我看見老警員轉頭對裡面的同事說:「快來看呀!階梯下面有彩虹!」

從裡面出來的,正是那個有著直直劍眉的年輕警員,以及穿著便服的女消防員。

「一定是有什麼美麗的事正在發生著。」女消防員瞇眼看著階梯下拔地而起的彩虹,若有所思的說著。

 

還有一個我,非常幸運的,再次地回到那個被空行捷疾持符使者帶去的殊勝法會。

我馬上就看到媽媽,趕緊過去攙扶因為哀傷過度而暈眩的她。

「媽媽,」我深深吸一口氣,轉頭望向大殿前方,看著被天華散落圍繞的五方佛,祈求自己的歉意可以傳達到媽媽心中。

 

「對不起,我用了這樣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我終於懂了妳的愛,同時我也終於明瞭,我應該誠實的告訴妳我接受不了這樣的愛。因為害怕衝突,不敢直接告訴妳…再也承受不住這種以愛為名的控制,沒想到,因此,讓彼此傷得更重。」我蹲在媽媽的前面看著她,她突然閉起眼睛,專心的默念起佛號。

這時,站在媽媽身邊,守護四眾的護法神向我點點頭,示意我是時候離去。

 

當我欠身而起,順勢瞄了一眼那個時候正悉悉簌簌講著悄悄話的自己跟阿逸時,無意間,卻發現當時遍尋不著的泰。

 

『啊!原來!』我在心中驚呼著。原來他正注視的人,是媽媽。

 

即便如此,我仍不敢確定自己跟泰的關係,不過根據這裡的時空邏輯,「該妳知道的不會少,不該妳知道的,一個字也不會多」,既然我知道了,是不是有什麼該是我要做的?

 

然後,再另一個我,正站在家門前。這個我再熟悉不過的大門。

門的另一端,是用沉重的道德愧疚感及用束縛當安全感為糖心的愛,所架構起來的堅固堡壘。我深吸一口氣,就跟以前每次進家門前一樣,為了進去之後,難以呼吸的鉗制感,預先留一口氣。

不過,不大相同的是,原來緊緊攀附在這個家的千萬隻手爪,似乎漸漸鬆開了,而那股沉重瀰漫,也正緩緩退散脫落中。

 

我閉上眼。

再度張開時,已經進到門內。

 

眼前的家,幾乎整個被摧毀。原來擺在桌上、櫃子裡整整齊齊的物品,全部都碎裂撕毀、散落一地,沒有留一件完整。連擺在窗台上從小到大與媽媽的所有合照,包括…遺照在內,都無一倖免。而在這一堆混亂中,鄰居的太太正抱著無聲哭泣中的媽媽。

不知為何,看到這般混亂的場景,我竟然鬆了好大一口氣。

「媽媽,妳終於不再硬撐,不再假裝堅強了。」我或許是自言自語,或許只是想安慰媽媽:「對不起,我沒有辦法滿足妳的安全感。」

 

我蹲下身,忍不住伸手擦去她臉上的淚水,她眼神之中沒有靈魂。

 

若說這世上真還有什麼遺憾的話,大概就是,沒來得及得到媽媽原諒我的離去吧!

說走就走,沒有電影演的那些預留時間,可以把要交代的事交代完,把要藏跟要丟的東西和秘密清一清,或者留一句什麼線索再斷氣的這些,都沒有,根本無常到來不及,真的只有,緣起時起,緣盡還無。

 

就這樣了。

 

就在想著還要再說些什麼時,無意間瞥見地上散落著我的字母手鍊珠子,我下意識的伸手到口袋,取出那個一路跟著我到山谷,刻有大寫英文字母「L」的珠子,輕輕將它放進那一堆字母中。看著那再度拚在一起的「Liya」,心中剎時升起一種任務已然完成的句點。

「終於…又聚在一起了。」才剛講完,那個「就這樣了」的嘆息都還沒結束,我便察覺到每一個我正快速的往山谷的方向回去,包括這個我,也正在退出這個時間頁面。

一百零八聲鼓聲眨眼結束,時刻到了啊!引磬的聲音從空中劃過,所有的我正以飛快的速度退出每個時間頁,同時正跟往山谷而去的所有的自己會合。

 

「莉雅?」媽媽用唇形,無聲地喊了我的名字。

「媽媽,無論如何,謝謝此生的相逢。」我大聲喊著,淚水道不盡此刻的感傷。

 

隨著引磬聲的引導,所有的我合而為一的再次回到山谷的庭院。眼前,正是一路以來陪伴我的大家,泰、蓮、阿逸,以及藏爺爺。他們環繞著緩緩升空的我,臉上的喜悅,比自己要出發還開心。我的心中除了感激之外,沒有其他任何的意念。

「謝謝你們!謝謝你們一直以來的照顧,祝福你們早日出發!」

坐在藏爺爺旁邊的阿逸,露出他那一貫的大微笑,略略揚起擱置在膝蓋上的手向我揮著說:「我們跟最後一個人一起離開。」

阿逸的話才剛講完,有一個閃爍...我絕對不是眼花了!雖然只是一瞥的光景,但我真確看到阿逸不是阿逸,藏爺爺不是藏爺爺,他們手執...

念頭才起,隨即看見大家一如往常的,將食指輕放在雙唇上。

 

啊!原來是這個意思!原來這個食指放在雙唇上是這樣的意思。

 

我與阿逸相視而笑。

 

「原來是這個意思」大概也只有藏爺爺跟阿逸,以及出發中的人們,才能瞭然於心吧!

引磬的悠遠共鳴,再次將我帶向離山谷更高遠的地方。

再望一眼,山谷的外緣,有兩個小小的人影,正跌跌撞撞的往山谷的方向前進。

同時,更令人驚喜的是,在山谷上空的雲層上,甚至是延伸到更遠更遠的天際,那些遠古以來的承諾,一直都在天邊守護著我們,只是癡戀著眼前所有事物的我們,看不見,聽不著。

 

在引磬聲畫出來的道路上,我漸漸的往山谷的上空離去,大家的身影、翠綠色的竹屋,在我模糊了的視線中越來越小。

 

但就在這一刻,我想起了還有一件事…還有一件事一定要做的呀!

 

最後一眼再見之前,我對著山谷,竭盡所能地大喊。

Image by  Iccup unsplash

Image by  Iccup unsplash







留言
avatar-img
留言分享你的想法!
avatar-img
迷路山谷
11會員
36內容數
若不迷路一場,永遠不會知道迷宮裡藏著什麼?
迷路山谷的其他內容
2025/07/10
一路上,我都不敢回頭、也不敢停下腳步,只是這樣專心一意的一步一步往山頂的方向走去。這一次,通往山頂的路徑,跟上次完全不同,沒有爬不完的陡坡,也沒有走不完的森林。即便如此,我仍然不敢掉以輕心,只是將念頭放在腳步上。 沒有經過太長的時間,很快地便來到山頂,那個像船頭般的山岩仍好端端的立在山緣的最高點。
Thumbnail
2025/07/10
一路上,我都不敢回頭、也不敢停下腳步,只是這樣專心一意的一步一步往山頂的方向走去。這一次,通往山頂的路徑,跟上次完全不同,沒有爬不完的陡坡,也沒有走不完的森林。即便如此,我仍然不敢掉以輕心,只是將念頭放在腳步上。 沒有經過太長的時間,很快地便來到山頂,那個像船頭般的山岩仍好端端的立在山緣的最高點。
Thumbnail
2025/07/02
她拿起美工刀,慢慢劃開封得密密實實的膠帶,這絕對是莉雅習慣的包裝方式:謹慎,卻充滿了緊張。她深呼吸了一下,翻開紙箱的蓋子。放在紙箱最上面的,是一本附帶金色鎖頭的粉紅色硬殼日記本。 日記?! 她一陣驚慌,好幾個念頭同時浮上來。 莉雅不是已經有一本她送的黑色精裝日記本嗎?
Thumbnail
2025/07/02
她拿起美工刀,慢慢劃開封得密密實實的膠帶,這絕對是莉雅習慣的包裝方式:謹慎,卻充滿了緊張。她深呼吸了一下,翻開紙箱的蓋子。放在紙箱最上面的,是一本附帶金色鎖頭的粉紅色硬殼日記本。 日記?! 她一陣驚慌,好幾個念頭同時浮上來。 莉雅不是已經有一本她送的黑色精裝日記本嗎?
Thumbnail
2025/06/25
天空藍的就像海一樣,只是它平靜無波的有如一片琉璃,透著這令人心安的淡淡金光。那清淨悠揚的引磬聲,彷彿繚繞遠行的香火,明明已經散去,卻仍然清楚的在空中隱隱的迴盪著。 微小卻強大的共鳴著。   我痴痴地望著天空,好像什麼都沒有的藍天,卻又有著什麼那樣的平安。
Thumbnail
2025/06/25
天空藍的就像海一樣,只是它平靜無波的有如一片琉璃,透著這令人心安的淡淡金光。那清淨悠揚的引磬聲,彷彿繚繞遠行的香火,明明已經散去,卻仍然清楚的在空中隱隱的迴盪著。 微小卻強大的共鳴著。   我痴痴地望著天空,好像什麼都沒有的藍天,卻又有著什麼那樣的平安。
Thumbnail
看更多
你可能也想看
Thumbnail
創作者營運專員/經理(Operations Specialist/Manager)將負責對平台成長及收入至關重要的 Partnership 夥伴創作者開發及營運。你將發揮對知識與內容變現、影響力變現的精準判斷力,找到你心中的潛力新星或有聲量的中大型創作者加入 vocus。
Thumbnail
創作者營運專員/經理(Operations Specialist/Manager)將負責對平台成長及收入至關重要的 Partnership 夥伴創作者開發及營運。你將發揮對知識與內容變現、影響力變現的精準判斷力,找到你心中的潛力新星或有聲量的中大型創作者加入 vocus。
Thumbnail
序章:有沒有一種經驗 ,每一次故事開頭都是很難想,即便想破頭,還是沒有頭緒,總是把自己逼到絕境了 ,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哈哈哈 與自己發牢騷對話 ⋯ 進入正題前麻煩大大給愛心支持一下 感謝大家們 有沒有一種感覺, 當自己陷入沈默的時候 腦袋是不是陷入一種短暫的空白,很無助, 也不知道自己
Thumbnail
序章:有沒有一種經驗 ,每一次故事開頭都是很難想,即便想破頭,還是沒有頭緒,總是把自己逼到絕境了 ,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哈哈哈 與自己發牢騷對話 ⋯ 進入正題前麻煩大大給愛心支持一下 感謝大家們 有沒有一種感覺, 當自己陷入沈默的時候 腦袋是不是陷入一種短暫的空白,很無助, 也不知道自己
Thumbnail
  猜想以他的"用功"狀況這天就會查出來吧?如果被問到就一問三不知,嗯!我這樣告訴自己_   而為了逃避他的追問就出來閒遊吧,順便再確認有無計畫的必要性。走在原來人聲鼎沸的熱鬧街道,現在只剩兩三人還在走動,商家也倒了不少,一些地方甚至生了灰塵,嗯......
Thumbnail
  猜想以他的"用功"狀況這天就會查出來吧?如果被問到就一問三不知,嗯!我這樣告訴自己_   而為了逃避他的追問就出來閒遊吧,順便再確認有無計畫的必要性。走在原來人聲鼎沸的熱鬧街道,現在只剩兩三人還在走動,商家也倒了不少,一些地方甚至生了灰塵,嗯......
Thumbnail
最近跟現任有著一些小爭吵,都是因為我忘東忘西而引起的,別人的忘東忘西可能是自己再跑一趟去做,但我的忘東忘西可能會麻煩到別人幫我跑這一趟,從以前開始這種毛病層出不窮,而這次爭吵也讓我開始思考這件事情。 我其實什麼都能忘,有時候在外面上個廁所,滑一下手機,離開時就會忘記手機,等到要用的時候才想起來
Thumbnail
最近跟現任有著一些小爭吵,都是因為我忘東忘西而引起的,別人的忘東忘西可能是自己再跑一趟去做,但我的忘東忘西可能會麻煩到別人幫我跑這一趟,從以前開始這種毛病層出不窮,而這次爭吵也讓我開始思考這件事情。 我其實什麼都能忘,有時候在外面上個廁所,滑一下手機,離開時就會忘記手機,等到要用的時候才想起來
Thumbnail
個案傳來消息,說她今天發現,只是看見模式真的沒用,一直落入同樣的輪迴,好煩好累…… 我說啊,我一路碎碎唸至今,總算起作用啦! 身體的記憶並不只在腦子裡,而是全身,藉由當下事件產生的情緒合併身體反應,實打實的儲存。 身體是你的所有在場證明,它見證著一切所有發生,無論記得不記得。 常常有個案說,
Thumbnail
個案傳來消息,說她今天發現,只是看見模式真的沒用,一直落入同樣的輪迴,好煩好累…… 我說啊,我一路碎碎唸至今,總算起作用啦! 身體的記憶並不只在腦子裡,而是全身,藉由當下事件產生的情緒合併身體反應,實打實的儲存。 身體是你的所有在場證明,它見證著一切所有發生,無論記得不記得。 常常有個案說,
Thumbnail
我今天「健忘」了。 下班買了雞蛋……
Thumbnail
我今天「健忘」了。 下班買了雞蛋……
Thumbnail
這篇放好久了,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有完成...;也不是不知道啦,就是因為被洗版了,所以直接從我的視野中消失;而我深信自己會記得,也沒太留意;久而久之,就從我的腦中消失,這不值錢的腦子...
Thumbnail
這篇放好久了,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有完成...;也不是不知道啦,就是因為被洗版了,所以直接從我的視野中消失;而我深信自己會記得,也沒太留意;久而久之,就從我的腦中消失,這不值錢的腦子...
Thumbnail
上周經歷了一場內外在都極大衝突的事件。 發現自己一開始僵在原地動彈不得,似乎連呼吸都靜止了,直到肺部承受不住,開始大口喘氣,整個人淚流不止,縮著身子發抖。 我好怕,我是不是又錯了? 我現在應該怎麼辦? 不論我腦中出現了一百萬個想法告訴我〔妳現在應該……〕可我就是動不了 然後我又因為自己動不
Thumbnail
上周經歷了一場內外在都極大衝突的事件。 發現自己一開始僵在原地動彈不得,似乎連呼吸都靜止了,直到肺部承受不住,開始大口喘氣,整個人淚流不止,縮著身子發抖。 我好怕,我是不是又錯了? 我現在應該怎麼辦? 不論我腦中出現了一百萬個想法告訴我〔妳現在應該……〕可我就是動不了 然後我又因為自己動不
追蹤感興趣的內容從 Google News 追蹤更多 vocus 的最新精選內容追蹤 Google News